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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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小的探听到了些有用的消息回来。”

“哦?真的有用?”尤拔世追问了一句。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两淮的盐务可是笔烂帐,是个无底洞,只要稍微揭开点都能露出惊世骇俗的东西。

“江春那老匹夫终于吐实了。据他说两淮盐务中有一笔每年都向盐商追缴的备用公银从未在盐务衙门的帐册中得到体现。”

“你是说,几任的盐运使及盐政私下瓜分了不成?”尤拔世冷不丁便愣了下。心中稍微一盘算,几十年下来,绝对超三百万。这事若属实,那可就是件天大的案子,光牵扯到的几任盐政就有三四人,两淮盐务衙门可要大洗牌。

“若真如江春所说,这确实令人震惊。”许维又详细地把从江春听到的消息转述了一遍给尤拔世听。

“乾隆十一年高斌任两淮盐政时,曾向老佛爷提出借银生息之提案,预估每年可替朝廷得银五十万两。可就在同年,这所收的钱就根本未入内务府。常年累积,已经有近一千余万两之巨。”

素来贪财的尤拔世一听有一千多万两,远超自己的估算时,那嘴巴张得比脸盆还大,根本合不拢。颇为失魂落魄地念叨着,

“一千多万两呀,一千多万两!!!妈的,都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既然你们不给我,那大伙就一拍两散。”在许维面前一向雍容尔雅的尤拔世忍耐不住说了粗口。

许维随声附和说道,

“不错,正是一千多万两。可惜啊,白白便宜了这些杨州的狗官!”

好半响尤拔世才回过神来,郑重其事地问道,

“许维,江老匹夫真的如此说了吗?”

“千真万确。”

“哼,这么大笔的银子凭什么要让他们一伙独吞,真是岂有此理。姓普的也太吝啬了,一幅画也不肯给,还拿了幅赝品胡弄本官。”

“大人,这计将安出?”

“单凭那江春说的不算,你还要去盐务衙门走上一趟,给我蹲在里头两三个月,我再给你调拨十几个书吏,给我彻底查清帐目。有了真凭实据,我也好向上面呈报。”

“大人,您不怕扬州的官吏在暗中使坏?”许维担心地说道。

“傻瓜,这年头谁还那么直来直去的。老夫自有妙招。”见许维一副好奇的模样,尤拔世得意地开导说道,

“只要你查帐查清确认有此事后,我就立即上一奏折,就说上年普福曾提请截留纲引二十七万两有奇,以备公用。自你到任后查帐而得,卢大人买字画古董共花去五万,实存银二十二万两白银,现请内务府查收云云。此举既显得我有才干,又能使老佛爷记起这数十年前恩准收取的两淮盐引。”

许维听后顿觉尤拔世这一招相当的管用,由皇帝去下旨查案,至少把自己给撇清了,由衷地夸赞道,

“大人您这招真是妙不可言。”

“你还年轻,还需在官场中多多打磨一番。不过我很是看好你!”尤拔世鼓励了下许维,毕竟还要靠他去查帐,不笼络住他可不行。

一个中等个子且皮肤很白皙,穿着件前后肩都绣着盘龙的黄缎褂,脚着黄靴,约有五十余岁的中年人,他端坐在养心殿内十分仔细地翻看着手上的奏折,两眼几乎没有离开过它,还时不时与立于一旁的一名四旬太监说着话。

他威武雄壮,身材匀称而比普通人略高,五官端正,两眼也比一般人大而有神,鼻尖稍圆略带鹰钩状。

能坐于养心殿上观看奏折,而旁边还站立着陪伴太监的人,除了大清朝的乾隆帝弘历还能有谁。

尤拔世的奏折有点怪,而且越琢磨越有问题。预提盐引很是熟悉,好像在哪提过。又仔细地端详了好一阵尤拔世的折子:

“上年卢见曾奏请预提戊子纲引,仍令交银三两,以备公用,共缴贮运银二十七万八千有奇。卢见曾任内,所办玉器古玩等项,共动支过银八万五千余两,其余现存十九万余两,请交内府查收。”

乾隆终于回忆起自己曾在乾隆三十一年批准过两淮的预留盐引银提往内务府一事,并且非常惊讶。

两淮盐引一项,已有20多年没人奏报了,自己也早已经把它忘在了脑袋后头。

于是面色不善地召过一直立于己旁的太监高云从说道,

“云从,马上给我召内务府会稽司司库前来问话。”

“札。”甩了下马蹄袖,已陪伴乾隆帝多年的高大太监缓慢地退出大殿。

很快内务府会稽司主事哈德阿领着司库王宝善来到养心殿内。

乾隆并没仔细看殿下跪着的两个人,眼不抬地直接询问道,

“殿下跪的可是内务府会稽司司库?”

王宝善赶紧磕头答道,

“小人正是。”

“你在会稽司做了几年的司库了?帐目做得如何呀?”被乾隆猛不丁这么一问,王宝善差点没晕过去。这内务府亏空历年都有,假帐还在赶着做,哪想到乾隆今日会突然宣召自己。王宝善平时很会能说会道的,一下子这话变得都不会讲了,脸上无一丝血色,身子抖得厉害。

哈德阿撇了眼王宝善,上前几步勉为镇定地代答道,

“回主子,此人在会稽司做司库已有三十个年头了。帐目历来做得工整,其才干在会稽司乃是有目共睹的。今日首次一睹圣颜,实在是紧张过度了。”

乾隆嗯了声,并没注意到殿下两个臣子的反常,转入正题问道,

“那我问你,两淮盐引预提的银子内务府都一共收到多少了?”

王宝善见乾隆并没继续穷追猛打内务府帐务问题,这悬着的一颗心也慢慢放了下来,这话也变得利索起来,在脑海中想了想,肯定地答道,

“禀皇上,这两淮盐引银从未到过内务府的帐上。”

“一分都没有吗?”乾隆真有点吃惊了,哪怕有数万两也好呀。

“奴才敢以身家性命保证,这两淮盐引款项从未解到内务府府库。”

哈德阿补充道,

“皇上,王司库记性超绝,他记下的事绝不会出错。”

乾隆脸色转青,左手紧抓着刚刚沏入一等龙井茶的双凤盘龙盅,差点就忍不住直接砸在地上。在强压住怒火后,挥了挥手,示意内务府二人退出,整个养心殿上只剩乾隆与高云从。

乾隆在殿内转了几圈后,平静了一下心情,颇有感慨地对高云从说道,

“云从啊,你看这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搞的鬼?凭尤拔世居然敢这么旁敲侧击地攻击高恒?难道他不知道高恒是故皇妃的亲弟弟吗?满门皆是勋贵。其父高斌,出任过大学士、内大臣、河道总督,其兄高晋,目前任职两江总督,高氏一门可谓权势赫柄。

嗯,不过他这法子还是不错的,没有直接捅到朝廷上来,给朕留了面子。尤拔世做官还行!”乾隆也不知是夸奖还是扁损,随后又问了一句道,

“傅恒他看过了不得没有?”

“军机处的大臣们都已看过了,他们都说要由陛下定夺。不过奴才倒是听闻傅大人曾提过这么一句,请看在慧娴皇皇妃的面子上饶过高恒这一次。”

不听则已,一听就火大,乾隆立马沉声骂道,

“云从,你等会就这么跟那傅恒说,

如果皇后之弟犯法,那又当如何?叫他给我明白回奏!”

皇后之弟不就是傅恒嘛!呵,看来傅恒是凑了霉头了。暗地里偷笑几句,高云从面上还是无表情地应了声。

“提起傅恒来,这尤拔世还说了一件事,傅恒傅大人居然有私生子,而且证据确凿。现下那人在尤拔世手下做事,倒也干练。”说着说着,一想到平日里畏妻如虎的傅恒来,乾隆便忍耐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这可不得了,傅大人怎么居然在外头放种了呀,这要被傅大人的那位知晓,可不知又要跪断多少块的搓衣板。”高云从难得地也取笑起傅恒来。

“云从你对这折子又是如何看的?”乾隆屏起笑意,转而咨询起高云从来。

高云从不敢不答,答不出那是草包,答得太过明白又可能得罪外廷一大帮子的人。于是小心谨慎地顺着乾隆的意思答道

“其实不管是不是其他人搞的名堂,尤拔世说的乃是实话,两淮盐引未曾上缴确实存在。据奴才推算,这二十余年怕没有个千万两说不过去。既然发生了事情,这就表明盐政的官员都腐烂到底了,皇上可以狠狠查查那些贪污腐化的官吏。”

“那盐商呢?”乾隆反问了一句。

“盐商乃是两淮盐业的基石,若是没了他们,怕朝廷也收不上盐税,网开一面为宜。”

“云从你倒是不比那些军机大臣差嘛,说得很对。

创业难,守业更难!

朕何尝不知道下面的官员贪赃枉法。近数十年来,虽然加大严惩力度,被杀被砍的督抚也有七八个,可这贪没之风却丝毫未减,我这皇帝可是难做呀!”

其实这贪没风潮的主源头还是在乾隆身上,就是由于他的生活奢侈靡烂,才引得上行下效,正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只要罪魁祸首乾隆在,任他再怎么努力防范杜绝,这底下的贪污之风就不会根绝。作为当政者的乾隆,哪会往自个身上想。

所以乾隆有时也很困惑,自己已经不断加大惩罚力度,可怎么还是有众多的官员前仆后继地贪污。

乾隆背着双手,在殿内踱着步,慢悠悠地继续边思考边讲着话,

“高恒实在是大失朕望啊!

“此次两淮盐引案历经二十余年,历任盐政并未奏闻有此项收入,检阅内务府司库档案,亦无造报派用文册,显系盐政私行支用,所积欠款可能多达千万之巨,其中说不清会有多少蒙混侵蚀的情弊,这是地方官员与盐商相互勾结而成。不仅首犯普福需严惩,前几任的盐政官员如高恒、卢见曾等也饶他们不得。两江总督高晋在此案了结后挪个地方吧,至于江苏巡抚明德暂时革职留任,由江苏布政使彰宝暂接巡抚一职。而其他盐务衙门的官员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绝不姑息。

传旨,明发上谕令江苏代巡抚彰宝详悉清查两淮盐引案,一月之内陆续上报所得情形。密令尤拔世观彰宝查询进度予以配合,若该抚以私心对待公事,存心偏袒,则尤拔世可与其一同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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