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逐利,趋利避害乃是本能,想让他们站在我这一边对抗朴氏,根本就不可能……”
“那世子你……”
尚海眨了眨眼,再次得意地笑了笑。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给朴氏添堵,有这样一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压倒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
何丰顺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发现他已经很难再跟上尚海的思维。尤其是尚海说过的一些话,他根本连听都没听过。每个字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连成一句话,他就只能是干瞪眼。
将压倒骆驼的故事向何丰顺讲了一遍,尚海才回到原来的问题。
“仁川有五大商行,朴氏只是排在第二位,在它之上的尚有李氏商行。
以朴氏叔侄的嚣张,尚且不能让朴氏商行在仁川一家独大,只能说明其余四家商行也并非易于之辈。
我是琉球人,朴氏叔侄针对我的时候,可以用同为朝鲜人当借口,让很多人袖手旁观。
可一旦我离开了仁川城,这些商行之间,会没有矛盾吗?以朴氏叔侄的跋扈,会与其余势力不发生冲突吗?
朴氏势大,自然是一切休提,可一旦朴氏露出破绽,这百多家商行的力量,就可能会成为压倒朴氏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现在做的,并不是要朴氏叔侄马上如何如之何,而是不断地在他们的脚下挖坑。直到他们掉下去,万劫不复。
在仁川港,我可能看不到这一天,或许过去一年,过去三年,甚至是过去五年了,我也看不到这一天。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坑已经在脚下挖出,刺已经扎进心里,什么时候发作,看天意好了。不过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看见尚海说完,一脸的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何骄傲的模样,何丰顺就浑身直冒冷汗。
把一件事情做一遍,这很简单;把一件事情做两遍,也不难;把一件事情做十遍,就有人会感到厌烦;把一件事情做一百多遍……
如果这个人还能面带微笑,不厌其烦,甚至是满怀热情地去做,那只会让人感觉到害怕。
八月份的天气,顶着大日头一家商行一家商行地拜访,无视人家的白眼和冷言冷语。为的只是将来有一天,这个商行可能会对朴氏造成伤害,成为压倒朴氏的最后一点力量。
这份执着,这份毅力,这份心机,这份眼光,委实是……可怖!
看着在马车中,随着颠簸不断晃动身体的尚海,脸上那一副淡然的模样,何丰顺心中就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刚刚年过二十五,就成为一家小有规模商会的会长,成为山东商会这个庞然大物中的一份子。何丰顺尽管嘴上没说,但心中也是有些自傲的。
频繁来往大明和朝鲜之间,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何丰顺自认为无论是能力还是见识,都不弱旁人。
再加上家族中的地位节节攀升,朝鲜的商人交口称赞。甚至很多朝鲜的一些小官员,都放下看待商人的有色眼镜,转头对他逢迎和巴结。
何丰顺的心里固然不住对自己说着一些诸如:戒骄戒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骄傲自满;天下英雄何其多也……之类的话。但平时的言谈之中,也带着一丝自负的味道。
想要突破**颈,就要借助外力,就需要在人脉上更上一层楼,这是他同贴身护卫何刚说过的话,也是他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
虽然他同何刚说过要重视尚海,说尚海不是有大能力就是有大运气,但在内心深处,却对尚海有些不以为然。
一个刚刚十八岁,毛都没有长齐毛头小子,有什么能力?无非是运气比较好,哄得皇帝开心了而已。
这种纨绔子弟的人脉、关系网需要借用,平时的走动也要频繁,逢迎巴结,送礼递银子都不在话下,但说到关系……
利益交换而已,无需太过认真。
何丰顺想得很好,也是这么做的,只可惜才过去三、四天,他对尚海的印象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何丰顺能力强,有眼光,有魄力,有冲劲儿,也有钱,可他却改变不了地位低下的事实。
自汉高祖刘邦推翻秦朝,统一华夏以来,天下人就分为四民: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也最受排挤和打压。
远的不说,就说大明初期的时候,巨商沈万三号称沈半城,家资巨富,南京城有一半的商铺是人家的,可是又怎么样了?
说杀头就杀头,说抄家就抄家,明太祖朱元璋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
商人在这些人的眼中,无非就是肥猪而已,养到一定程度,直接就是一刀。
丝绸不许穿,轿子不许坐,平时有了灾荒要认捐。同普通百姓有了冲突,官府不问缘由,商人先就有错。
说到底,就是地位底下,受人歧视。
何丰顺尽管能力强,但在事实面前,却也只能低头。在自负的同时,内心深处未尝没有自卑。
很多时候他努力赚钱,也是为了今后能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让子孙后代能够专心读书,不用象他这样,需要为生计奔波。
将商人的身份逐渐转变成读书人的身份,将商人世家转变为耕读传家,临死的时候,看到子孙后代中出几个秀才,这恐怕是何丰顺最大的愿望。
说到底,何丰顺虽然是商人,却并不以商人为荣,甚至是感到耻辱。这个就是何丰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也是所有大明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这种想法,在尚海面前,却发生了偏差。
何丰顺见惯了那些歧视的眼光,用人朝前不用朝后那是轻的,很多时候根本就是不放在眼里。
何丰顺觉得自己在那些人的眼中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会移动的金库。若非能够提供银子,这些人正眼都不会看他一眼。
这么多年过去,何丰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也认清了这样的事实。
可是这些天同尚海的接触中,何丰顺却敏锐地感觉到,尚海对于士农工商的排序,很有些不以为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