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沧澜决定试探刘毅一把。
“啊？你是海沙帮副帮主刘毅？不会吧？我可是听说……”
“听说我死掉了是吗？”
“额，是的。你没死？”
“你看我像死掉的样子吗？”
“……完全不像。”
厉沧澜发现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唉。江湖上的谣言实在是太多了，我对此也十分苦恼。”
“咳，你是东境武林的名人嘛，谣言肯定多的。”
嫉妒像毒蛇一样啮咬着厉沧澜的心。
“哪里哪里，都是侥幸罢了……兄台叫什么来着？你看我，年纪轻轻的就记性不好，你刚告诉我的名字，我转眼就忘了。”
“哦，我叫沙厉。”
沙厉，杀厉。
“好名字。真真是好名字。似沙兄这般年轻的大高手，在东境武林应该很出名才对，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呢？可是我孤陋寡闻？”
“那倒不是的。我刚到东境没几天，久慕杭州人间天堂之名，特来游玩，却不想惹着了麻烦。”
“这些东瀛人沙兄认识？”
“刘兄这就是开玩笑了。我们要认识，如何还能打得起来？”
“认识的不一定是朋友，也有可能是敌人嘛。就算之前是朋友，之后也有可能变成敌人的。”
厉沧澜心中暗惊。
这他娘的到底是谁试探谁？
“刘兄说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哇。要不是我现在另有要事，非和你把酒言欢不可。如今却是要向你告辞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和沙兄一见如故，但也不好耽误你的大事，只好道一声珍重了。”
“再见。”
两人如多年老友般挥手告别。
谭小玉凑到刘毅身后。
“你这人真坏。”
“这小子竟然还想试探我，有意思。”
“你把人家骗得够惨了，现在还要调戏人家。”
“……这话是在说他还是说你？”
谭小玉说的本来是厉沧澜，此时却也不想解释，只是伸出手来在刘毅腰上拧了一把。
这是矜持的她所能做出的最大尺度的主动接触。
刘毅的腰是硬的，谭小玉的心却很软。
所以这一下也是轻轻的，刘毅一点都不疼。
非但不疼，他还觉得有点痒痒。
心里痒痒。
刘毅忽然盯着谭小玉看。
谭小玉的脸立马红了。
“咳咳！”
谭见贤和风知草走了过来。
当着老子的面和我女儿眉来眼去，你小子胆子够大的啊！
“刘毅啊，咱们是不是该走了？这里一地尸体，六扇门的人马上该到了。”
“不急走。如今杭州城中不知还有多少宫本家的死士，这些人始终是个祸患。眼下或许是个清理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以这些尸体为饵，诱更多的东瀛人出来。就算不杀了他们，也要打败他们，让他们胆寒。”
谭见贤和风知草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过霸气啊？
在杭州城最繁华的夜市，人最多的时候，守着一堆尸体等人过来？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啊！
两人迟疑着。
“六扇门的人到了该怎么办？”
“我有水师都统腰牌。”
两人面面相觑。
东海水师都统应该比杭州六扇门捕头地位高吧？
难道真的要陪这小子疯一把么？
谭小玉却提出了反对。
“你还没吃饭呢，不先吃点东西吗？”
风知草还不觉得什么，谭见贤却差点哭了。
乖女儿，你爹爹我也还没吃饭呐！
你现在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个刘毅！
“那简单。此处离醉仙楼不远，让他们送点吃的过来就行。”
谭见贤皱眉。
“醉仙楼从来不往外送吃的，你竟然不知道？”
“哦？是么？”
刘毅真不知道。
这时从醉仙楼方向走过来一个小厮，走到刘毅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刘副帮主晚上好。”
“嗯，晚上好。你是？”
“小的是醉仙楼三楼的跑堂阿龙。丁管事在三楼看到了您，让小的来问问您可有什么事情，如果没事的话，可肯去醉仙楼一坐？”
谭见贤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刘毅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事情脱不开身，替我向你们丁管事说声抱歉。”
“您客气了。那小的这就回去复命。”
“等等。你们醉仙楼的饭菜能往外送么？”
“这个……一般情况下是不送的。但如果是刘副帮主的要求……”
“嗯？”
“小的需要回去问一下丁管事。您可以先点几个菜，这样丁管事同意的话，很快就能送过来。”
“好。谭副帮主，你想吃什么？”
“哼！人家还不一定给送呢，你得意什么？”
刘毅满脸委屈。
“小玉，你看看他，我不问风军师先问他，他还不高兴了。”
小玉撅着嘴看着他爹。
谭见贤欲哭无泪。
“风军师，还是您老先点。”
“唔，我这几天一直想吃西湖醋鱼来着……我老头子年纪大了，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哦，还有龙井虾仁，还有……咳，就这几样吧。”
老头子一口气点了四道菜，都是杭州府的名菜。
谭见贤瞪着风知草，他感觉这老头子是在跟他作对。
至于原因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风知草的孙女风飘雪了。
风飘雪虽然年纪比谭小玉小，脾气却很不好，比谭小玉难嫁多了。
风知草一心想把风飘雪塞给刘毅，用风飘雪把刘毅拴住。
这样一来风飘雪的婚事也解决了，风家的前程也无忧了。
这实在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但他想得美。
因为我女儿已经捷足先登了。哈哈！
……可为什么我的心情这么不好呢？
这边谭见贤正品味着自己又得意又酸涩的心情，那边刘毅却已转过头去问谭小玉。
“小玉，你想吃什么？”
“你随便点些吧。”
“你吃清淡的？”
“嗯。”
刘毅就又点了几个清淡口味的菜。
他也去过醉仙楼好几回了，一些名菜都已被他记在心里，点菜根本不用看菜单的。
阿龙记清楚了离开。
菜很快就送了过来。
和菜一块送过来的还有一张方桌，四个圆凳以及两个取暖用的火盆。
于是四人吃饭。
阿龙站在旁边伺候。
饭菜很好，谭见贤却有些食不甘味。
他是真没想到刘毅有这样的面子，竟然让醉仙楼都为他破例，为他提供这样的服务。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难道我真的老了，女儿真的要交给他？”
正想着，刘毅起身向他敬酒。
“谭副帮主，我是您的晚辈，有时候没大没小，那是我不懂事。您别见怪。”
谭见贤一怔。
刘毅有这么好说话？
他的目光向旁边挪开，挪到谭小玉的脸上。
谭小玉朝他微笑。
好嘛，现在女儿跟外人串通一气哄老子来了。
这让谭见贤怎么高兴得起来？
但他此时如果还端着个架子，未免太也有失风度，谭小玉也是会生气的。
所以他只好妥协。
“不怪不怪，喝酒喝酒。”
两人干了杯酒。
短暂的休战开始了。
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行人全绕着走，这顿饭刚开始吃得倒很清静。
只可惜清静是暂时的。江湖上永远充满喧嚣，谁也避免不了。
首先来打扰他们用餐的是杭州六扇门的捕快。
捕快们在接到群众报案之后，特意留了些给犯人逃跑的时间，这才不紧不慢地赶来。
因为据目击者的描述，这次的案子属于江湖上的凶杀案。这种案子六扇门一般都不怎么管。
然而到了现场一看，捕快们都傻眼了。
杀人的就是那四个人吧？
可他们为什么不跑呢？
非但没跑，还支着火盆，立着小厮，在旁边吃饭。好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看起来就是在等他们。
这也太他娘的嚣张了！
捕快们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
胆敢轻视我们，必须受到教训。
一个捕头装束的青年走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吗！”
刘毅接过阿龙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站了起来。
“是我一个人杀的。你是？”
众捕快心里都有种很不爽的感觉。
你这是什么说话态度？啊？你这是一个杀人犯该有的说话态度吗！
“我是杭州六扇门西城司捕头杨昆。你涉嫌杀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捕快们听见老大这样说，抽刀的抽刀，抡棍子的抡棍子，都有一点紧张。
那些尸体就在地上躺着，他们都能看见。正所谓殷鉴不远，他们这些人还指不定比不比得上人家。看这些凶人的样子，很有可能反抗，到时候可要怎么办才好？
跑。
捕快们毫不犹豫地打定了主意。
不过眼下这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刘毅从怀里掏出那面水师都统腰牌，外加一锭银子，递给杨昆。
“我也是公门的人，这块腰牌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我现在在执行特殊任务，你们不要管我就好。这么大冷的天，兄弟们跑一趟辛苦了，这点小钱拿去喝酒。”
杨昆没接银子，只接过腰牌看了一眼。
“你这是东海水师的腰牌啊，跟我们六扇门没关系。”
刘毅脸一黑。
这是什么奇葩的设定？
“这玩意儿不是通用的吗？怎么会没关系呢？”
“怎么可能通用？他们属于兵部，我们属于刑部，当然没关系了。你这腰牌没用，你还得跟我们走一趟。”
“唉等等，兵部……刑部……刑部……武宗……你们跟武宗有没有关系？”
杨昆皱眉。
“你问这么多干嘛？武宗是我们的上级没错，难不成你还有武宗的金牌？”
捕快们哈哈大笑起来。武宗的金牌乃是皇帝御赐，哪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有的？
刘毅只能掏出武宗金牌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笑声也住了。他们都看得很清楚，那确确实实就是皇帝御赐的武宗金牌。
“你……您……大人，您这闹的是哪一出啊，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嘛？”
“是啊，我也很无奈，但你们这不是不信吗？”
捕快们瑟瑟发抖。
“我们没有不信，是大人您这双重身份实在太……太具有迷惑性了。这不把我们搞糊涂了么？”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现在还糊涂不？”
“不糊涂！不糊涂！”
“不糊涂就拿上银子，寻个暖和地方喝酒。这地方交给我了。”
“大人不用我们把这围住？”
“不用。喝你们的酒去。”
“谢谢大人！”
捕快们接过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
谭见贤和风知草都看呆了。
他们见刘毅的腰牌不管用，本以为这次免不了要跑路，连饭都不敢往下吃了，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这小子身上究竟带了多少块腰牌啊？
刘毅却很淡定。
“接下来衙门的人不会来了。咱们继续吃饭。现在城里到处都是宫本家的眼线，肯定已经叫人了。”
谭小玉美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你怎么会有武宗的金牌的？”
“你想知道？”
“嗯。”
“想知道过来点。”
谭小玉稍稍靠近了些。
“再过来点。”
谭小玉又靠近了些。
刘毅凑到她的耳边，飞快地舔了下她的耳垂。
“不告诉你。”
刘毅得意地大笑。
谭小玉又气又羞，挥拳就打。
刘毅挺起胸膛，坦然受了她几拳。
谭见贤这边被谭小玉的脸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刘毅的作死行为，只看到女儿生气打他，还很高兴。
谭小玉狠下心来，狠狠地揍了刘毅几拳，痛得他叫出了声。
“哎哟！好疼！饶命！啊！”
其实他一点都不疼。谭小玉打刘毅，你还指望她用内力？
听到刘毅呼痛，她下手更轻了。刘毅却还在叫个不停。
“你这人，以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这样坏？”
刘毅又往谭小玉的耳朵上凑。
谭小玉想躲却没躲。
“以前我把你当朋友，当然要对你客客气气的。现在却用不着这样。”
谭小玉不解。
难道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了么？
那自己算什么？认识的人吗？
刘毅还在继续说着。
“以前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害你生气，害你伤心，现在又怎么可能不懂？你为我瘦成这个样子，我实在是……”
刘毅忽然不说话了。
谭小玉转过头，就看见刘毅红着眼，咬着牙，愧疚地望着自己。
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谭小玉却笑了。
笑中带着眼泪，梨花带雨真美。
她等了那么许久，多少个日夜的思念与担忧，在今天终于有了回报。
“你实在是个坏人。”
她这样说着，又哭又笑。
刘毅的手伸过来，与她的手紧紧交握。
他们的心里都知道，他们再也不会放开彼此了。
在谭见贤的面前，谭小玉很快收拾好心情，继续吃饭。谭见贤被刘毅打过了预防针，虽然看到了这一幕，却也难得地没说什么。
饭毕喝茶。
茶叶和茶具也是阿龙从醉仙楼拿过来的。谭小玉喜欢喝龙井，刘毅就给她泡龙井。
他的泡茶功夫一流，又令谭小玉小小地惊喜了一把。
“没想到你这么会泡茶呢。”
“好喝吗？”
“嗯。”
“以后我就专门给你泡茶。”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不光谭小玉，就连谭见贤和风知草也对刘毅泡的茶赞不绝口。
缕缕茶香飘散在冬夜的街口。
茶香招来了新的访客。
刀客。
东瀛刀客。
东瀛刀客和宫本家死士不同。他穿的是正宗的东瀛武士服，用的是正宗的东瀛武士刀，留的是正宗的东瀛武士头。
显然他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这种人往往都很自信，往往也都很有本事。
自信大多数时候都是有实力作为其基础的。
东瀛刀客脚踏木屐，笔直地朝着四人走来。
“好茶。”
刘毅抬起头来慢慢地看了他一眼。
“阁下懂茶？”
“不懂。我只懂刀。但闻着就知道是好茶。”
“茶与刀不同。”
“是的。”
“茶每个人都能闻到，刀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
“哦？”
“刀如果被人看到，就说明刀不够快。”
“……是的。”
“你的刀够不够快？”
“足够。”
“我能不能看一看？”
“可以。”
刘毅站起身来，走到街上。
东瀛刀客站在他的对面。
两人都握住了各自的刀柄，却没有人拔刀。
刀在鞘中的时候是最可怕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出鞘之后会斩向哪里。
而一旦拔刀，任何人都会出现破绽。
所以胜负生死就在于谁能率先找到破绽，击破破绽。
这要求更晚出手，更快出刀。
这就是刀法的终极秘奥。
刘毅见东瀛刀客不肯先手拔刀，就知道自己这次遇上了一个劲敌。
但是这样最好。他早知宫本家必会派真正的高手来。他要的就是这种局面。
因为他的武功已经很高了。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让他进步。
冷风吹过，远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刘毅和东瀛刀客却仍不言不动。
他们简直就像是两尊石像，矗立在这夜晚的闹市街头。
围观众人本来喧哗热闹，此时却都渐渐安静下来。
因为他们知道这两个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是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