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水师士兵和天魔教教众就像煮沸了的一锅粥,而那隐藏在暗中的高手就是这锅粥里的一粒米。
现在胡登徒要跳到这口锅里,把那粥中的一粒米找出来,你说容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
他看每个人都像那高手,然而所有人都不是。
那高手究竟在哪里?
他的神经紧绷着,甚至不敢对士兵们出手,因为那个人随时随地有可能跳出来,从背后给他来一刀。
他在战场中间缓慢地穿行。
突然从斜刺里窜出一个人来,朝他当头就是一刀。
他心头一跳,使出十成功力的劈空掌,一掌将那人击飞。
那人口中鲜血狂喷,拖出一条鲜艳的血线,显然是不活的了。
胡登徒的紧张却非但未见消退,反而更严重了些。
只因那人虽然已是不活,却并不是什么高手。
能被他一掌击飞的算是什么高手?
那高手依然躲在他看不到的暗中,伺机而动。
他怎么能不紧张?
胡登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在战场中寻找。
他感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比摸着石头过河还要危险,简直就是背着炸药烤火。
但他只能继续走下去,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只要他一露怯,一转身,他就将丧失信心。
一旦丧失信心,他的武功必将大打折扣。
尽管他目前的信心也已不是很足,也比那种情况要好得多。
那种情况几乎已可算是最坏的情况。
他没走几步,就又有一杆长枪刺了过来。
然后是一杆朴刀、一柄阔剑、一根狼牙棒、一根链子锤。
这些人统统不是高手,胡登徒统统送他们上了西天。
但他已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用十成功力的劈空掌来杀他们了。
因为他们不配。
而且那样做太费力气。
他必须尽量保存体力,来对付那不知底细的高手。
所以他发出的掌力越来越小,终于小到刚好能将那些人杀死。
高手出招本就讲究出力正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
这时又有一个人冲了过来。
这个人跑得很慢,举刀的姿势也很别扭,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那张脸,简直比得过天花的人还要可怕。
这倒不是说他的脸上长满了麻子,麻子是吓不到堂堂淫徒的。
总之任何一个人走夜路看到这张脸,都会把他当成刚从十八层地狱逃出来的恶鬼,而吓得魂飞魄散。
因此虽然那人其实并不是朝着胡登徒冲过来的,胡登徒依然决定要干掉他。
这也许是我这一辈子所做的为数不多的一件好事。胡登徒心想。
然后他翻手一掌,朝那人打了过去,甚至比前面那些人还多加了一分力。
这当然也是因为那张脸的缘故。
只可惜他就算再加三分力,这一掌也是打不死刘毅的。
刘毅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根本没有理会胡登徒的掌力,任凭它打在了自己身上。
同时他一刀就把胡登徒的胳膊砍了下来。
这一刀真快。
胡登徒怔怔地看着自己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所在的胳膊齐肩而断,掉到了地上。
他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便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刘毅的刀却不等他,立刻斩向他的脖子。
这把刀虽然普通,砍到脖子上也会断的。
毕竟脖子不比胳膊硬上多少。
胡登徒却忽然悲愤大叫,向后急退,伸手去捡自己的断臂。
上次在道观时他能把自己的断指捡走,那是因为刘毅的武功远不如他。此时他哪还有那样的机会?
就算是全盛状态下的他刘毅也夷然不惧,更何况此时刘毅已斩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刘毅冷笑两声,连环三刀,刀刀不离胡登徒的脖子。
胡登徒若执意去捡他的断臂,他的脖子就不免要断掉。
极端的疼痛虽已使他几近于疯狂,却也激发了他求生的本能。
他果断地放弃了自己的手臂,保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的武功毕竟还是比刘毅要高出一些,虽然只剩一臂,但若只求不死,刘毅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胡登徒一路冲出人群,任何人挡路就杀,就连天魔教众也有不少死在他的掌下。
刘毅却有不少顾忌,总是慢了一步。
于是这个淫贼又从他手里跑了。
刘毅回去捡起胡登徒的断臂,来到风老面前,举给他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早在听到胡登徒的惨叫时,风老心中就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此时看到胡登徒的断臂,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久经风浪,脸色不变,却问刘毅道:“你是什么人?”
刘毅粗声道:“你不用知道我的身份,只须知道你们再不滚,就要永远地留在这里。”
风老盯着他的眼睛,道:“小伙子胆气不错。我已记住你的眼神,咱们后会有期。”
他和金尽来本已大占优势,说走就走,赵黄德和小将们根本奈何他们不得。
刘毅等他们一走,立即摘下面具。
众人这才恍然。
赵黄德对刘毅满心感激,却累得无法说出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将们也已只剩三个站着,看起来还都受了伤,行动不甚方便。
刘毅看看交战中的东海水师士兵与天魔教众,对那几员小将道:“好生守护你家大人,我去结束这场战斗。”
小将们都点了点头。
醉仙楼。
几员小将和幸存的士兵们都已安顿好。赵黄德找到了刘毅。
“今天要不是你,我这条老命可就交代了。谢谢你。”赵黄德说着向刘毅行礼。
刘毅忙扶起了他,问道:“你是怎么遇伏的?是不是我请你来杭州的事走漏了消息?”
赵黄德缓缓摇头,道:“我来得很快,他们就算得了消息,动作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必是早有准备,一直在就在等着我露头。”
刘毅皱眉道:“你是说他们这几天都在官道旁边埋伏?”
赵黄德点头道:“我是这样猜测的。我走到半路,就被风老拦住。我和他过了几招,发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正好我有几个部下在附近练兵,就逃去那里。他却用烟花叫了人来。”
“那人可真不少。”
“所以说他们早有准备。”赵黄德叹了口气,“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魔教竟有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对我下手。你说他们图的什么?”
“天魔教经常帮别人杀人,这也许也是他们接的一个单子。”
赵黄德眉头紧皱,道:“那得多少钱,才能值得让他们得罪朝廷?”
“也许他们根本用不着得罪朝廷。”刘毅忽然道。
赵黄德更迷惑了,道:“哦?这话是什么意思?”
“朝廷不光有东海水师。”刘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若在朝中有很大的靠山,当然就不会得罪朝廷。”
“可是他们做出了这种事,只会给他们背后的人添麻烦。那些人怎么还会帮他们?”
“也许这件事本来就是那些人让他们做的。”刘毅冷笑说道,“那些人当然会帮他们擦屁股,因为他们的屁股就是那些人的屁股。”
赵黄德的脸上忽然多出了许多的疑虑。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刘毅道:“你有没有线索?”
刘毅摇头道:“我对朝堂上的事不了解。刚才那些只是我的猜测。真相究竟如何,还要你去调查。”
朝廷里有人想要赵黄德的命,这件事说到底跟刘毅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虽然救了赵黄德,也没必要非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
他已打定主意,朝堂之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赵黄德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想朝廷里究竟有谁会不惜和天魔教这样的邪道扯上关系也想要他的命。过了很久他才问刘毅道:“对了,你今天叫我过来,是不是神刀堂的事已有了线索?”
刘毅叹了口气,先将自己捉到宫本薰,却发现她对家族之事一无所知的事说了。
“你做的没错,不过没有得到什么情报,确实是有点可惜。怪不得神刀堂这几天大门紧闭,原来是堂主被你捉了去。”赵黄德语气里有三分调侃,七分嘉许,却丝毫不说刘毅打草惊蛇。
他越是这样,刘毅越是觉得自己得罪了武宗,可能会给他添麻烦。他虽对自己做的事情好不后悔,话到嘴边却有些犹豫。
赵黄德却似乎正想着一件难解的心事,没有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刘毅犹豫了半天,心想自己还是告诉赵黄德,就算不让他帮忙,也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就道:“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
“嗯。嗯?什么事?”
刘毅硬着头皮,又把武宗的彭虎和李连壁上门要人,却对宫本薰意图不轨,他把彭虎杀死,却放走了李连壁的事告诉了赵黄德。。
赵黄德的脸色已变了。
一个在千军万马之中、冲锋陷阵之时都能镇定自若的将领,怎么会轻易地变了脸色?
只能说明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还在刘毅的料想之上。
刘毅趁他还没有说话,就抢着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并不是想让你帮我摆平。一肩做事一肩挑,我会给武宗的人一个交代。我只是想让你心里有……”
赵黄德忽然怒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怕那狗屁武宗?”
刘毅的话戛然而止。
“那两个狗贼当然该杀!我只问你怎么就杀了一个,却放跑了一个?”
“李连壁是我故意放走的,要他替我去武宗报信。”
赵黄德压抑住怒气,哼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身在公门,却知法犯法的东西。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把两个都杀了,报信的事交给我,之后的事都交给我。”
刘毅倒没想到他这么刚烈,对他更敬重了几分,却道:“武宗实力强横,身份尊贵,我实在是……”
赵黄德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做的事是正确的,就算在皇帝面前,你也不用担心任何事。”
刘毅知道了他的态度,总算放下心来。
他从怀里掏出那面皇帝御赐金牌,问赵黄德道:“这玩意儿怎么处理?”
赵黄德接过去看了看,问道:“这是他给你的,还是你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是他给我的。”
赵黄德脸色不善,道:“‘非武宗之人,持武宗令牌,格杀勿论’这是皇帝亲宣的圣旨。没想到武宗门下,竟有那样阴险狡诈的小人。”
刘毅这才知道彭虎早就想害他,给了他这面御赐的金牌,就是给了他一张阎王的拘票。
彭虎要是没死,回到武宗只要说是他抢走了金牌,马上就会有一大波人上门杀他。
刘毅救了宫本薰,同时竟也是救了他自己。
“那我把它扔了?”
“扔了也行,藏着也行。”赵黄德想了想道,“反正武宗也知道是你杀了彭虎,金牌肯定已经落在了你的手里,所以怎么着都行。”
刘毅点了点头,又把金牌收回了怀里。
“你就继续帮我盯着神刀堂,武宗和天魔教这边交给我。”
“行。天色不早了,我就回去了。”
“路上小心。”
刘毅回到帮中,躺到床上时,天都快亮了。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简直就像一年那么长。以刘毅的体力,也已疲累欲死。
他背一粘上床就已睡着,一睡就是三个时辰。
细碎的语声从窗外传来,清脆如黄莺的啼鸣。
刘毅睁开眼睛,中午的阳光晃得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拿手遮了遮,放下手时,就看见窗外院中坐着三个女人。
柳青衣、齐秀、宫本薰。
在这静静的中午,静静地看着她们,刘毅的心里忽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的整个人也立即充满了活力,一挺腰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睡觉时本没脱衣服,此时就这样昂然走了出去。
“起来了?”
“我去打洗脸水。”
“早上好。”
刘毅忍不住笑了,笑容如太阳般灿烂辉煌。
“你们怎么都来了?”
柳青衣看向宫本薰。宫本薰很淡定地道:“我们是来向你讨教武功的。”
“哦?”刘毅很有些意外,“你的功力这么快就全恢复了?”
宫本薰却摇头道:“不是我,是秀儿。”
齐秀正好端着脸盆毛巾过来,见刘毅用好奇的目光瞧着她,不禁霞飞双颊,羞道:“我没有……你别听她……”
宫本薰却对她道:“怎么没有?你这几天苦练刀法,不就是想给他看一看么?”
齐秀咬着嘴唇,小声道:“我才练了几天,还不行呢。”
刘毅哈哈一笑,道:“我的刀法不好。秀儿,你能不能陪我练练?”
齐秀当然知道刘毅不是刀法不好,只是给她找了个理由,就大着胆子答应了下来。
刘毅洗了把脸,又在柳青衣的要求下,吃了点她们买来的东西,就要和齐秀切磋。
宫本薰却注意到他用的不是星陨刀,问道:“你那把特别重的刀呢?”
刘毅怕柳青衣和齐秀误会,不敢说自己把刀交给了易鱼,只道:“昨天去城里的时候,借给一个朋友了。”
宫本薰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长光”,道:“你真是慷慨。我是绝不会把自己的爱刀借给别人的。”
刘毅干笑了两声:“好朋友嘛。”
宫本薰不说话了。柳青衣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刘毅知道齐秀练的是海沙刀法,就拔出刀来,摆了个海沙刀法的起势,道:“来吧!”
齐秀点点头,忽然娇喝一声,冲过来就是一刀!
这绝不是海沙刀法!
海沙刀法绝没有这样的威势,这样的速度。
倒像是东瀛的路数,刘毅似乎见宫本薰用过。
他不知道齐秀有没有学内功,就不敢和她来硬的,生怕自己控制不好力度,把她的刀磕飞。
他的左右都已被齐秀封死,于是便往后退。
可是他退一步,齐秀就进一步。迈步的同时斩击,每一步都是一个桩,每一斩都很有力量。
齐秀连环八刀,竟将刘毅逼到了墙角。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齐秀眼中却已发出了兴奋的光。
不管刘毅让没让她,反正她现在是赢了!
刘毅眼看自己无路可退,正想着适当地反击一下,齐秀的刀已入鞘。
她小脸涨得通红,身体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却努力装作很平静,对刘毅抱了抱拳,道:“承……承让了!”
刘毅摸了摸鼻子,笑道:“是我输了!秀儿,你现在真是厉害!”
齐秀跑到宫本薰身后,张臂抱住了她,笑颜如花道:“是薰儿姐姐教给我的。”
刘毅忍不住问宫本薰道:“这是东瀛的刀法吧?”
宫本薰点了点头,道:“这是父亲根据‘活人剑’的思想创出来的‘活人刀’。退敌而不毙敌,越是心怀慈悲之人,越能发挥出它的威力。秀儿是我见过最适合练这门刀法的。”
刘毅想起自己刚才和齐秀切磋的时候,左右都被“活人刀”的刀势封死,除了硬碰硬,就只能退避。招式之严、破绽之少,都是江湖罕见。不禁对宫本薰的父亲很是佩服。
他对宫本薰施了一礼,道:“谢谢你教秀儿功夫。”
宫本薰却微微一笑,道:“你不用谢我,我又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我是为了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