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四楼包厢。
刘毅已在这里等了整整两个时辰。
桌上的酒菜都已凉了,赵黄德却仍不见踪影。
刘毅问醉仙楼的老板丁松时,他的脸上也全是迷茫的神色,道:“兴许是有事耽误了吧,一会儿应该也就来了。”
这一会儿竟是两个时辰。
夜幕早已落下,窗外的夜空是暗青色。
在这暗青色的夜空之中,忽然升起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这朵巨大的烟花却是红色的,血一样的红色。
烟花本应是瑰丽的,这朵烟花却只让人觉得诡异。
诡异的烟花渐渐消散,刘毅的眉头渐渐皱起。
那是东海水师大营的方向。
他霍然起身,丁松恰在此时赶了过来。
他来得快极了,显然已用上了轻功。
“刘公子,你可曾见到那朵烟花?”
“我看见了。那是什么?”
“那是天魔教集结教众用的信号烟花。赵大人很可能出事了!”
天魔教,又是天魔教!
刘毅撂下一句:“我先去看看,你赶紧叫人。”就从窗户中间跳了出去。
他循着烟花升起的方向,出杭州城,沿官道向北,忽然听到了一阵极密集的金铁交击之声。
他循声进入树林,走了两三里地,眼前赫然竟是一片极大的空地。
上百号人在空地上互相厮杀,场面混乱已极。
而在这些人的旁边,还有十几个人分成两边站立。
一边是赵黄德带着九个年轻人,皆身穿甲胄,显然都是从军营里出来的。
另一边却是个刘毅不认识的老者,身后站着胡登徒、杜康生、金尽来,以及一个刘毅不认识的女子。
那女子美艳极了。
从两边的阵容上讲,赵黄德这边的人数虽众,气势却弱了不少。
毕竟天魔教这边随便拎出一个人来,至少都不会输给刘毅。
尤其是那个刘毅不认识的老者,站在那里就像一棵老树,目光扫视之间,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只有极高的武功和极大的权势兼备,才有可能养成这种气势。
两方人马相对而立,似乎正在交谈。
刘毅离得远听不清,就沿着空地边缘,稍稍靠近了些。
他刚在一棵树后隐藏住身形,那老者射电般的眼光就照了过来。
幸亏刘毅素来机警,否则这会儿就要被他发现。
刘毅运起玄炎神功,凝神听他们对话。
只听那老者气定神闲地说道:“赵大人,你既已落到我们手里,还是不要挣扎的好。只要你立刻自尽,我绝不难为你的兄弟们。”
赵黄德脸色铁青,怒道:“天魔教什么时候竟敢杀害朝廷命官了?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胡登徒微笑道:“本教杀人,向来都是无所顾忌的。老四,你说对不对?”
四大凶徒里面的老四也就是金尽来了。他恨恨地看了胡登徒一眼,没有说话。
那老者又道:“我实话不妨告诉你。我这次来只为你一人,你的这些兄弟都是无辜的。本教虽然杀人无所顾忌,但也不太会乱杀无辜。所以我劝你识相一点,不要想着拉他们作垫背。”
赵黄德身后的九个青年将领却都是忠义之人,纷纷叫道:“赵大人,别听这厮胡说,跟他们拼了便是!”
这些青年将领常年待在军中,对江湖上的事情不够了解,因此不晓得对面的这几个人有多么可怕。赵黄德却是清楚的。就有些犹豫不决。
他倒不是畏惧天魔教,只因这九个青年将领都是他从头带出来的,他实在不想让他们年纪轻轻的就送掉了性命。
于是他小声对他们道:“等会儿我一说走,你们就同时混到后面那堆人里去,想办法逃跑。跑出去后,派人去找义阳王和刘毅,让他们替我报仇。明白了么?”
一名年轻将领恨恨地道:“要不是姓刘的那厮,咱们怎么会中了埋伏?他说不定已被天魔教收买……”
赵黄德语气微怒,打断他道:“你们没接触过刘毅,不知道他这个人。不说这些了,依我的命令行事。”
青年将领们既不点头,也不说话。
赵黄德正要再说,那老者却道:“赵大人,你商量完没有?到底是自行了断呢,还是要麻烦咱们?”
赵黄德刚张开嘴,就听见一名年轻将领叫道:“杀!”
这就是冲锋的信号。随着这一声令下,年轻将领们大叫着朝那老者冲了过去。
赵黄德脑中一片眩晕,他最不想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当然知道这些年轻将领并非冲动,而是要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
赴死的决心。
然而这代价未免也太高了些。
老者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貌,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九个年轻人放在眼里。
胡登徒和金尽来的嘴角都已露出讥诮的笑。
杜康生和那女子却面无表情,好像对这种事情已经麻木。
这时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大喊。
“住手!”
这一声大喊里面蕴含的内力之深,竟将年轻将领们震得气息大乱,真的停住了脚步。
众人转过头,刘毅正从树林里走出来。
老者不认识刘毅,胡登徒、杜康生和金尽来却都认识他。
胡登徒呵呵笑道:“竟然是刘兄。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他的语气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刘毅是过命的交情。
实际上他的手指还缠着白布,每当无人时看到,他几乎连笑都笑不出。
杜康生撇过头,假装不认识刘毅。
金尽来却张狂大笑,道:“好!我正愁不知去何处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那女子虽然没有说话,一双明亮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刘毅,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
刘毅没理他们,径问赵黄德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黄德见他出现,刚开始十分惊喜,可是想到以刘毅之能,最多也就拖住对方一人,正所谓杯水车薪,改变不了大局,就又有些沮丧。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还是走吧!”
刘毅当然不会走。他已看出赵黄德斗志消沉,正要鼓励他两句,这边老者却已不耐烦了。
“这后生武功不弱,你们出一个人对付他。”
老者看向胡登徒和杜康生。
但这两位都是聪明人,去对付刘毅,就意味着杀不了赵黄德。杀不了赵黄德,就意味着奖金要缩水。于是二人明明恨刘毅恨得要死,此时却都一声不吭。
“让我去吧。怎么样?”
说话的是那名美艳女子。
老者皱了皱眉,道:“你杀不了他吧?”
杜康生忽然道:“加上我就可以。”
老者想了想,道:“那就你们两个去。要速战速决,赶紧回来帮忙,知道么?”
美艳女子和杜康生对视着点了点头。
“动手!”
美艳女子和杜康生直奔刘毅而去。
刘毅撒腿就跑。
他的目标是树林。
以少对多,若能得地利之助,情况就会大不相同。
但他考虑的还不止如此。
所以他带着杜康生和美艳女子一直往树林深处走。
等空地上的厮杀声音完全听不见了,他才站住脚步,对杜康生叫道:“杜大哥!”
美艳女子用很惊奇的目光看向杜康生,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和敌人有交情。
杜康生本以为刘毅会配合他,假装两人互不认识,这样他就能在关键时刻放水。他本是为了这个才跟过来的。却没想到刘毅这个蠢货一张嘴就暴露了,不禁冷冷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刘毅急道:“别啊杜大哥,那天咱们在醉仙楼上喝酒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杜康生又气又急又尴尬。
美艳女子望着他道:“你还不动手,在这里等什么?”
杜康生哼道:“你又在等什么?”
“当然是在等你动手。”
“我今天酒喝得多了,肚子疼。”杜康生很不要脸地道。
他要是酒一喝多就会肚子疼,他的肚子早就烂光了。
美艳女子好看的眉毛一挑,问道:“你敢包庇这小子,就不怕我告诉你师父?”
杜康生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道:“你个女骗子,我师父就是老糊涂了,都不会相信你的。不信你就试试。”
美艳女子一指杜康生的鼻子:“你!”
杜康生却已懒得搭理她,更懒得搭理刘毅。他懒懒地道:“说肚子疼,肚子还真疼起来了。我去上个厕所,你们两个先玩着。”
他说着就钻进树林,很快就没了踪影。
只剩下美艳女子和刘毅面面相觑。
美艳女子忽然冷笑,道:“看不出啊,刘少侠,你跟我们魔教中人还有交情。杜康生竟然宁可被他师父骂也不肯杀你,你还算不算正道人士?”
刘毅老神在在地道:“我当然算是正道人士。我就爱和魔教中人有交情,怎么了?”
美艳女子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一怔,道:“你就不怕被人口诛笔伐么?”
“不怕!”刘毅大手一挥,“事实上和我交情好的魔教中人还不止杜康生一个。”
美艳女子眯着眼睛问道:“还有别人?”
“还有别人!”
“谁?”
“你!”
美艳女子吃了一惊,忽然又开心地笑了起来,道:“我真是服了你了。怎么我换了副装扮,你还能认出我来?”
刘毅不禁愕然,道:“什么?这不是易小姐你本来的面目么?”
那美艳女子却正是易鱼。她咯咯笑道:“当然不是。我的真面目可比这好看多了。”
刘毅却不肯相信,道:“瞎说,比你现在还好看的,那不是妖精么?这样就够啦。”
易鱼听他称赞自己,乐得眉花眼笑,道:“你真觉得我现在这样好看?”
刘毅重重点头。
“那我这几天就不变了。”易鱼眨了眨眼睛,“本来我天天都要变的,有时一天之内就要变两次,比如说今天。”
刘毅叹道:“你的易容术真是神乎其技,有机会的话我倒想学一下。”
易鱼调侃他道:“那你要拜我为师才行。”
“那有什么问题?”刘毅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能拜你这样的美人为师,是我的荣幸。”
“哼,你个油嘴滑舌的小子,以为我会信你的话么?”易鱼故意板起脸来。
“我说的是真的。”刘毅诚恳说道,“但我今天另有要事,就先走了。”
他说着举步欲行,却听易鱼叫道:“等等!”
刘毅转过头,疑惑地望着她。
“你别给我装傻。”易鱼板着脸道,“我和杜康生两个人都杀不了你,回去之后肯定要挨罚,这也罢了。你现在要是去帮忙,我们两个只有罚得更重。你好意思这样坑我们?”
刘毅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可让他就这样放弃去救赵黄德,又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只好先咨询一下易鱼的意见:“你说赵大人是不是那老人的对手?”
易鱼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他能不能跑得掉?”
又是摇头。
“那我去救他,你会不会介意?”
这次却是点头。
刘毅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摇头。说到底你们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易鱼坦然道:“风老接的单子,我们只负责执行,不知道客户是谁。”
“风老?”
“就是你刚才看见的那个老头。他就是杜康生的师父。”
刘毅点点头,又问:“也就是说,这个单子就算完不成,负责任的也是他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一定会扣我们的薪水。”
“扣多少?”
“不少。”
“不管多少我都出了。”刘毅大手一挥,“你就放我这一次好不好?”
易鱼当然不会他一求就答应,眼睛一转,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救赵黄德?”
刘毅立即点头。
“但我让你去救他,就会挨骂,被罚。就算你赔我钱,我的心情也不见得好。”
“那你怎么样心情才能好?”
“除非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三言两语说不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什么时候?”
“过……几天吧。我得先跟她打声招呼。”
“好,我答应你了!”刘毅不觉得易鱼这次对自己有恶意,就算有,为了救赵黄德,他也豁出去了。
易鱼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面膜似的东西递给刘毅,道:“你把这面具戴上,风老就认不出你了。”
刘毅心道这倒是个比较好的办法,就把面具往脸上贴。
“反了!哎呀,你笨死了。”易鱼这么说着,走到刘毅身前,帮他把面具戴好。
两人离得极近,易鱼丰满的双峰就在刘毅眼下,刘毅目睹其美,鼻嗅其香,不禁心中一荡。
“你的衣服没得换就算了,你的刀得交给我,否则还是会被认出来。”易鱼看了看他的脸,似乎很是满意,却又指着星陨刀道。
“这……”刘毅犹豫了。
“你把刀交给我,我回去也有个交代。你放心,我会还给你的。”易鱼说到这里,忽然发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刘毅,“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刘毅咬了咬牙,他不得不承认易鱼说的有道理,就把星陨刀交给了她。
“这才乖嘛。”
易鱼知道星陨刀份量奇重,接过刀时心里早已有了准备,手却仍被坠得猛然一沉,不禁抱怨道:“这什么怪刀,亏你也能使得动!”
刘毅虽知星陨刀难以损坏,却仍忍不住嘱咐她道:“这可是我的宝贝,你好生善待着点!”
易鱼有些不耐烦地道:“知道啦知道啦。你再不去,那位赵大人可就成了尸体了。”
刘毅被她这话吓了一跳,掠出去时却听到她爽朗的笑声。
空地上的局势渐渐明朗。
虽然杜康生和易鱼去杀刘毅迟迟未归,使得赵黄德这边的压力大为减轻,但他的武功毕竟不如风老,九员小将的武功也不如胡登徒和金尽来合力。事实上要不是胡登徒和金尽来互相猜忌、互相掣肘,他们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饶是如此,九员小将也已阵亡两名,赵黄德眼看也要败在风老手底。这时只听交战的东海水师士兵和天魔教教众中间爆发了一声怒吼,接着一名天魔教众被人扔了出来,砸向风老。
风老武功虽强,赵黄德比他却也弱不了多少。高手相争之间,哪能受得了这种干扰?攻势一缓,赵黄德立马挽回了颓势。
风老不由得大怒,正要看看是哪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敢插天魔教的杠子,却已又有一个教众砸了过来。
他怒声叫道:“胡登徒!金尽来!你们两个废物出一个人过去看看!”
胡登徒和金尽来冷冷地瞪了对方一眼,谁都不愿意去。
风老只好道:“胡登徒,你去!奖金少不了你的!”
胡登徒一听这话,立即微笑,说道:“风老有命,敢不遵从?老四,这些小家伙就都交给你了。”
他找了个小将们攻势最凌厉的时候,突然抽身,冲进了交战双方的人群里。
在这期间,又有三名天魔教众被人从人群里扔出来,而且每次被扔出来的地方都各不相同。胡登徒冲进人群之后,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进入了一个极危险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