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秀在刘毅的旁边坐下,从树桩上的一大堆食物里拣出一只白白净净的小馒头,就和她的小手一样白净,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
屠禄很有些介意地看了她一眼,对刘毅道:“我必须先声明,我和你坐在这里吃饭,并不是意味着我就和你成了朋友。我决不和你这样的小人成朋友。我只是……只是……”他的嘴里塞满了熟肉,说话含混不清的,一不小心还噎住了,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
刘毅好心地把酒递给了他。
他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接过,连着喝了几口,总算把嘴里的肉冲了下去,大口喘着粗气。
刘毅替他把话说完:“你只是因为饿得狠了,又想把我抓回刑堂,可是不吃饱的话,根本没力气打架,所以才会和我一起吃饭对吧?”
屠禄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吃完饭老老实实地跟我走,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刘毅撇了撇嘴道:“吃你的饭吧!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说的好像你能打得过我似的。”
屠禄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他实在没有想到刘毅会这么难抓。他虽然知道刘毅已经偷学会了海沙刀法,却不知道刘毅竟还偷学会了海沙心法。
心法和刀法不同,刀法是外功,天赋高的人看几遍还有可能学会——不过有这种天赋的人也很罕见就是了。可那该死的刘毅偏偏就是其中的一人,但他自己却不是——然而心法可是内功,真气的运行,周天的搬运,那玩意儿岂是用眼能看出来的?
他不禁怀疑是某人把海沙心法送给了刘毅,而这个某人最有可能就是沙成象。
沙成象与吴刻不和之事在海沙帮内是路人皆知,吴刻要杀的人他要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沙成象前几日在校场看台之上已经从吴刻的手底下救过刘毅一次,两人当时甚至还动了手。这些都为沙成象会送给刘毅海沙心法提供了佐证。
他想到这里,斜眼瞟了瞟韩锋,却发现韩锋也正在静静地观察着他,见他看过来,就慢慢地转回了头。
韩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因此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心想,如果刘毅的海沙心法真是沙成象送的,以沙成象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亲自来送,很有可能就是派韩锋这个沙堂香主、自己的得意门生送来。
他暗暗决定不管今天能不能把刘毅带走——其实他的心里也已经有了预感,今天多半是不能的了。这不光是因为刘毅的武功很高,出乎他意料的高,还因为韩锋、柴僧和齐秀,这三个人显然都是站在刘毅这边的——都要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堂主。
如果刘毅只是学会了海沙刀法和海沙心法,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棘手,毕竟若论在这两门武学上的功夫,他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自己的。坏就坏在他又不知从何处学会了一套高级的刀法。
这套刀法自己从来也没见过,却比海沙刀法还要高级得多,竟在招式上将自己完全地克制住了。要不是自己的内力比刘毅深厚,说不定早已败在了他的刀鞘之下,更别提把他抓回刑堂、交给堂主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刘毅到底是从哪里学得到那么高级的刀法?难道就是眼前的这位柴僧?虽然帮里确实有传言说这位柴僧是个隐藏的高手,但是自己从来也没听说有人见过柴僧显露武功。
要知道一个人的武功若是很高的话,就像一个装在布袋里的锥子,是不可能藏得住的。所以传言并不足信。可是如果不是柴僧,那又会是谁呢?
他一边吃饭,一边想着各种问题,吃饭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他刚吃到第三个馒头,只填满了小半个肚子,刘毅就已走到院中,演练起刀法来。
他演练的却不是降魔刀法,而是海沙刀法——在和屠禄打斗的过程中,他亲眼见识到了许多自己从所未知的使用海沙刀法的诀窍,还亲身体验到了这些诀窍的威力。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的机会。他在吃饭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诀窍的用法,而他一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些诀窍用出来看看,以争取尽快地掌握。
韩锋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屠禄则忍不住叹道:“我来这一趟不光抓不到人,好像还教给了这家伙不少东西。你说我图的什么?”
韩锋淡淡地道:“图他下午砍你的时候,下手会轻一点。”
屠禄冷哼一声:“你说话能不能再难听点?他就是天赋再高,也不可能一个下午就超过了我!”
韩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齐秀小声地问柴僧道:“大和尚,你看刘毅还会不会被屠香主抓走啊?”
柴僧却道:“别跟我说话。你们女人都是老虎,我惹不起。”
齐秀眨了眨眼睛,忽然问他:“你是不是以前吃过女人的亏?所以才会这么怕女人?”
柴僧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你……你是谁?”
齐秀心想你表现得那么明显,我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啊,笑道:“我就是刑堂的一名小弟子,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女人,我今天还不到二十岁呢。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刘毅到底会不会被屠香主抓走啊?”
柴僧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低头答道:“额,这个么……很难说。我感觉不会。”
齐秀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担忧地望着刘毅。
又过了一会儿,屠禄总算是吃完了。他起身拿刀,却不见了刘毅,皱眉问道:“那家伙人呢?不会跑了吧?”
就听见刘毅的声音从木屋里传来:“啊,你吃好了吗?我刚睡了一觉,不好意思。我这就出来。”直气得屠禄眼前阵阵发黑。
韩锋在旁边还嘲讽他道:“我早就听说刑堂的屠香主饭量很大,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啊。等你吃完饭,人家都睡完午觉了。现在人家是神采奕奕,而你却是又困又乏。我劝你要是不想挨揍的话,还是早点回家去吧。你饭都吃完了,还想干什么啊?”
屠禄怒道:“闭上你的乌鸦嘴!我非要把他砍倒,让你们几个看看!”
这时刘毅走出木屋,走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问他道:“你确定你吃完了?用不用再吃点?”
韩锋怒道:“不用!拿起你的刀来,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刘毅笑道:“哎哟哟,我只睡了一觉,你就要杀我了?你这人人品不错,就是气量太小。”拿起刀来,不等韩锋再说话,就主动攻了过去。
屠禄见他用的是海沙刀法,不禁冷笑道:“怎么着?你以为你跟我打了一架,学到了我的一点诀窍,你的海沙刀法就能撵上我了?告诉你,你差得还远着呢!”便挥刀拆解。
可是他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上午时刘毅用海沙刀法不过十几招就已显露败象,现在他同样用海沙刀法却能和自己打得有声有色。虽说他现在很明显还是处于劣势,但这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的进步实在不可谓不大。
他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刘毅用海沙刀法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他,而刘毅那套高级刀法如果没有突破,也是赢不了他的——开玩笑,像那样高级的刀法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突破了呢?
两人这架一打就是两个多时辰。刘毅用海沙刀法确实不是屠禄的对手,但他每当劣势快要转变成败势的时候,就使出降魔刀法来救场。直到挽回颓势,再用海沙刀法。
屠禄气得咬牙切齿,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看天色将黑,屠禄心里越发焦躁起来,心想自己若真的完不成堂主交代下来的任务,回去之后还不知会受到何等严厉的惩罚?便把心一横,猛地出刀劈向刘毅。
这一刀势大力沉,但是速度不快,刘毅轻轻松松地就躲了过去。他正奇怪屠禄为何会用这种蛮力,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屠禄拿住了。原来屠禄的这刀只是个陷阱,趁他躲避之时空门大露,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刘毅的战斗经验太浅,却没能看得出来。
刘毅听到韩锋低声说道:“这是吴刻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然而他握刀的手已经落入了屠禄的掌中,就算知道了屠禄用的是小擒拿手又有什么用?挣了两下没有挣脱,正想开口认输,却听柴僧喝道:“斩妖降魔,何时能止?”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刘毅却知道这是降魔刀法的一句口诀,猛地想起降魔刀法中的一招“颠倒妖魔”来。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这招该怎么用,现在却似乎已经有了些领悟。
他轻甩手腕,将钢刀倒执,便向屠禄的小臂上划去。这下如果划中了,创口之深定然可以见骨。屠禄万万没有想到他竟还有这种败中求胜的招式,惊得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抽回手臂,却见小臂上只有一条浅浅的红印,显然是刘毅手下留情。
他知道自己败了,不光败给了刘毅,也败给了自己——以他的性格,本来是不屑于在比武时使那些阴招的。但他今天使了,在和一个新入帮的弟子比武的时候使了,而且最后竟然还输了。
他十分惭愧,又有些黯然地朝刘毅点了点头,默默无言地朝院门外走去。他没敢看齐秀,她的目光想必还在刘毅的身上吧?就算是在看着自己,那里面也只有怜悯而已。可就在他即将走出院门的时候,齐秀叫住了他:“屠香主,你的胳膊没事吧?”
他扭头看去,发现齐秀正关心地望着自己。她的眼里没有情意——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她确实在关心着自己——那是朋友之间的关心。他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刘毅手下留情了。”
这时刘毅走了过来,把他的刀递给他,笑道:“我在进本帮之前,就是江湖上的一个小混混——我现在也只是一个小混混——不知被人打了多少顿,我也没有灰心丧气过。现在你只不过是被我偷袭……”
屠禄接过刀,打断他的话道:“你不用说了,我懂你的意思。如果我这次回去没死也没残废的话,过几天我还会来找你的。堂堂正正的对决,我未必就输给了你。”
刘毅点点头:“我在柴院等着你。”
韩锋却突然对屠禄道:“你要是还想找他的话,别来柴院了,去沙堂吧。”
屠禄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韩锋淡淡地道:“副帮主的命令,如果刘毅的武功练得还可以的话,就让他跟我去沙堂,在我的手下做事。”
此言一出,四人都吃了一惊。
屠禄问道:“你们沙堂不是向来只收那些富家子弟么?这回怎么破例了?”
韩锋道:“这是副帮主的意思,我不知道。”
屠禄冷笑道:“恭喜你们沙堂又多了一个香主!”
韩锋冷冷地道:“我说了,副帮主让他在我手下做事。我是香主,他最多只是个高级帮众而已。”
屠禄冷哼一声,又要说话,韩锋抢道:“屠香主,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已经想着自己该怎么跑路了。因为据可靠的消息,刑堂的吴堂主并没有把他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绝技传授给任何人。那么你的小擒拿手是从哪里学来的呢?你觉得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吴堂主,他会不会对其大感兴趣呢?”
屠禄听了他的这一番话,脸上竟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看向刘毅,又看向柴僧、齐秀,突然拔腿狂奔了出去。
刘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渐沉的夜色中,对韩锋道:“他的小擒拿手并没有学全。不如说,他应该只是看会了几招而已。而且这几招的后招他也不会。否则我那招就不可能伤得到他。这点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应该不会看不出?”
韩锋淡淡地道:“我看得出又怎么样?只要他偷学了一招,就够吴刻杀他好几回了。”
刘毅忍不住问他:“你和屠禄有仇?”
韩锋道:“没有。”
刘毅又问:“那你和吴刻有仇?”
韩锋道:“也没有。”
刘毅道:“那你为什么要坑他?”
韩锋冷笑道:“我坑他?是他自己坑自己。我只是让他早点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而已。”
刘毅道:“屠禄死了,对你并没有好处。”
韩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刘毅接着道:“但是对沙堂有好处。因为刑堂只有两位香主在帮**事,死了一个,就更不是你们沙堂的对手……”
韩锋纠正他道:“别忘了你现在也是沙堂的人。”
刘毅哼道:“我若说我不是呢?”
韩锋看着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完成屠禄没有完成的任务,用武力把你带走了。莫非你以为自己侥幸赢了屠禄,就也能赢得了我?”
他说完这话,又对柴僧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副帮主叫刘毅来你这里学武功,可不是为了让他在这里帮你劈柴的。他始终要走,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当然如果你们师徒情深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时间告别。”
柴僧叹了口气,对刘毅道:“他说得对,这是我对帮主的承诺。我如果把你困在身边,这个承诺就不算完成。而且男子汉大丈夫,本来就不该像我似的,整天无所事事。你应该到帮里去,混出个名堂来。”
刘毅道:“我就算要到帮里去,也不想进沙堂。”
韩锋道:“副帮主对你有恩,你不去沙堂,想去哪里?刑堂么?”
刘毅皱眉不语。
韩锋又道:“我记得你说过‘我始终忘不了他老人家的恩情’,莫非你这话说出来是不算的么?”
刘毅看向柴僧,看到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便沉声道:“好。我去沙堂。但我能不能明天再去?”
韩锋微微一笑:“明天一早,我会来这里接你。你那时最好不要还在睡觉。”朝柴僧点点头,慢慢地离去。
刘毅和柴僧、齐秀在树桩前坐下。
刘毅问齐秀道:“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你没关系吧?”
齐秀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听别的女弟子说,沙堂里都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你进到那里边会不会受欺负啊?”
刘毅笑道:“除非他们的武功比屠香主还高,否则他们要想欺负我还真不容易。”
齐秀点点头,似乎对他的武功也很认可,却又担心道:“可是有些问题不是武功好就能解决的……”
刘毅道:“我知道。我也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今天要不是屠禄非要抓我回去,我是不会跟他动手的。”
齐秀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小声道:“我要走啦。再见。”
刘毅也站起来:“我送送你吧。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提前告知,屠禄来的时候,我还在被窝里钻着呢。那可成什么样子?”
齐秀扑哧一笑:“那可真是不成样子,我都看见啦。”
刘毅笑道:“是啊,你都看见了。”
齐秀的脸又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