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一拳击在郑成西面前一寸处,便即停住:“如何?可还打么?”
郑成西脸色苍白,又惧又恨,站起身来,躲得远远的道:“姓刘的!你别以为打败了我,就可以在本帮为所欲为!就算我不是你的对手,本帮自然另有高手,为那死去的二十七名弟兄报仇!”
刘毅上前一步,冷冷地道:“手下败将,还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把你打得满脸桃花开?”
郑成西吓得后退一步,却又嘴硬道:“姓刘的,你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了,这里是巨鲸帮!我就不信,你敢拿我怎么样?”
刘毅挥起铁链,朝他抡去。
郑成西想起昨晚自己的两位师兄就是被这条铁链打得大败而归,连刀都丢了,不禁发一声喊,掉头就跑。
刘毅这次却是吓唬他的,实际上刘毅一番打斗,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因为身上多了一百斤的负重,内力的消耗却颇为严重。此时挥动铁链,已是十分吃力,又怎能以之伤敌?只是将他吓跑,便即放下,哈哈大笑起来。
张诚看着郑成西的背影,叹了口气:“虽说这家伙是我们帮的,可是你打赢了他,我却只觉得高兴。也许是因为这家伙太过分了吧。”
刘毅笑道:“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最后那一拳才没打下去。否则的话,他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地离开。”
张诚朝他抱了抱拳:“这次是我欠了你的人情……”
刘毅摇了摇头:“朋友之间,没什么欠不欠的。莫非你不愿意做我的朋友?”
张诚道:“怎么会?上午你帮我说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你当朋友啦。”
两人相视而笑。
虽然他们的立场不同,但是个人之间的友谊,却不会被那些所谓的障碍影响。
刘毅扭头去看风飘雪,却发现小屋的门紧闭,她不知何时已经回屋去了。他问张诚:“你们余堂主有没有说,我治好胳膊之后去哪?”
张诚想了想道:“他说让你白天去演武场待着,晚上去我的寝室休息。我那里还有张空床位,你去了正好。”
刘毅皱了皱眉:“让我去演武场?”
张诚点了点头,似乎也觉得为难:“我也不知道堂主是怎么打算的。让你去演武场,这不是往茅房里扔炸弹吗……”他只记得这句歇后语,却不知道这样等于在说演武场是茅房,而演武场上的巨鲸帮众嘛,自然就是茅房里的东西了。
刘毅不禁微笑,却并没有指出,那样只会让这老实人徒然尴尬罢了。他被余杭的算计弄得心头火起,但也被激发了心头意气:“就算你们巨鲸帮的人不要脸面,车轮战我,只要给我一点点喘息之机,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便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既身为你们余堂主阶下之囚,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我这就去演武场。”
他说完转向小屋,朝着屋内他看不见的风飘雪深鞠了一躬:“姑娘治伤之恩,在下绝不敢忘。告辞。”便捡起单刀,走向演武场。
张诚把一个油纸包放到门边,叫道:“小风,我把给你买的午饭放门边了,你……”
风飘雪冷冷地道:“拿走。不是我自己买的东西,我绝不吃。”
张诚一愣,心知她说到做到,他不愿浪费食物,就叹了口气,将油纸包捡回手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演武场。
张诚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刘毅却是面色坚毅,无畏无惧。
两人走在一起,很难说到底谁才是那个东道主,谁才是那个阶下囚。
这么一对组合走在路上,自然引起了众人的围观。围观的焦点自然还是在刘毅的身上。
众人的目光之中罕有善意,多得是冷漠、怀疑甚至敌意。好在刘毅被许多人横眉冷对早就不止一次,已然练成了静如止水的无上心境。当下便就近来到演武场的西南角,找了个人不是很多的地方,打坐恢复内力。
张诚把自己的午饭吃了,还有一个油纸包不知该如何处理,就放在刘毅身边。他发了会儿呆,也练起拳法来。
刘毅打坐时询问系统,得知自己的罗汉拳法已经升到了四级。这久违的升级令他精神振奋,这才想到一百斤的负重虽是累赘,但也是练功的绝佳辅助。不知道余杭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心想。他决定韬光养晦,等有朝一日脱下拘束,一定要让那些看自己不顺眼的人大吃一惊。
他打了小半个时辰的坐,内力恢复得七七八八,肚子却又饿了起来。此时刚到下午,离他吃完午饭还不到两个时辰,本来不会这么快就饿的,然而所谓的修炼内功,就是把生命能量转化成真气,这生命能量从何而来?自然就是食物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有个油纸包,跟张诚打了个招呼,就坐着吃了起来。
张诚买的食物里面有许多熏肉,他之前也吃到了,可总觉得没有风飘雪给他的素菜好吃。
他刚吃到一半,就有一个中等身材、神情正直的青年走了过来,向他抱拳道:“阁下就是刘毅?”
刘毅对有人找事毫不意外,他的嘴里还在嚼着东西,闻言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当作肯定的回答。
正直青年眉头微皱,语气平淡:“在下以礼相询,阁下应当也以礼相答才对。莫非海沙帮内之人,都是不懂礼数之辈?”
他说话虽不客气,却占了理数,刘毅无可反驳,便咽下食物,将油纸包放到一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灰土,向他点了点头:“我正是刘毅。敢问尊驾姓名,有何见教?”
正直青年道:“在下蔡正。久闻海沙帮海沙刀法是江湖刀法一绝,特来请教。”其实海沙刀法在江湖上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武功,但他说话好听,因此才有什么“江湖刀法一绝”云云。其实海沙刀法的等级是最低的f,这一点刘毅心知肚明。
他看到蔡正腰间的单刀,心想对方既然要挑战自己的刀法,在刀法上肯定是有两把刷子。自己要是和他对打,胜负实难预料。便道:“阁下难道没有看见我受了伤,身上还穿着拘束?即便这样,你也要来挑战我吗?”
蔡正为人正直,闻言就有些犹豫:“这……”
旁边却有人叫道:“别听这小子瞎扯。他昨晚打跑了伍奇和陆大方,今天上午又打跑了郑成西。对付这样的家伙,有什么好客气的?”原来巨鲸帮众听说有人要打刘毅,纷纷围了上来。
刘毅只是冷笑。
蔡正对刘毅道:“郑成西暂且不说,伍奇和陆大方是本帮的高级帮众。两人联手,我万万不是对手。如果阁下昨晚真的打败了他们,那么我在你手下也只有败退一途。”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但是所谓切磋,本来就是要向强者挑战。所以在下不会因为这一点而畏缩不前。阁下说自己很弱,大家却都说你很强。在下实在不知到底该相信谁才好。就请阁下自己决定,到底要不要接受在下的挑战吧。”
他把决定权交给刘毅,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嘘声。有人道:“对这小子哪用得着这样?”有人说:“老蔡,你是读书读傻了吧!”
刘毅却觉得蔡正其人虽然有些书呆子气,又很容易被自己人的言语影响,但是人如其名,总的来说,还是正直的。
他决定接受蔡正的挑战,左手拿起单刀,刀柄朝上,放到胸前,当是抱拳:“海沙刀法,请指教。”
蔡正则是右手握刀,也是刀柄朝上,抱拳道:“五虎断门刀法,请指教。”
围观众人向四周散开,给他们留出一个圆形的场地。
刘毅深吸口气,一招“大浪淘沙”,主动发起进攻。他左手本不是常用手,这一招使得连自己都不满意,蔡正摇了摇头,举刀格挡。
只听“锵”的一声,两把刀各自向后弹开。
蔡正的刀只弹出去数寸,刘毅的刀却弹出了一尺。
他感觉蔡正的内功应该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只因他身上有了负重的拖累,还要时刻控制着铁链,以免它甩到自己身上,这才在刚才的交锋中处于劣势。
两人忽忽数招,蔡正既看出刘毅的气力不如自己,就以硬碰硬,以求消耗刘毅。
果然刘毅二十招之后,出刀就已变慢。
蔡正见消耗得差不多了,就施展五虎断门刀法中较为轻巧的招式,想要兵不血刃,拿下刘毅。
刘毅真气损耗颇巨,渐渐地有些跟不上他的动作。
两人又拆十数招,刘毅颓势已显。
其实他此时若用降魔刀法破局,就像他和屠禄打斗时那样,未始不能转变局势。但他这人言而有信,既然说了要用海沙刀法,那么就只能用海沙刀法。蔡正说了用五虎断门刀法,就并没有用过其他的刀法。他虽然从未自诩君子,又怎么能比他差了?因此他眼看就要败北,依然用海沙刀法苦苦撑持。
他激斗之下,内力下降,左手刀的招式便不够严谨。蔡正觑准时机,猛地挥刀下劈。
这一刀很像“力劈华山”,却似是而非,应该也是五虎断门刀法里面的招式,既迅且猛,刘毅自忖用刀接不下这一招,又无可躲避,便采用对付郑成西时的策略,举起手臂挡格。
“铛”的一声大响,刘毅手臂微麻,刀却也被格开。
蔡正的刀是好刀,刘毅的甲亦是好甲,刀甲都安然无恙。刘毅却知道自己在刀法上已然输了。他退后一步,道:“可以了。是我输了。”
蔡正并未收刀。
“我能感觉得出,”他眉头紧皱,认真说道,“你的内力和我不相上下,都是因为那副臂甲拖累了你。既然如此,你用它来挡我的刀,乃是为了弥补缺憾的正当手段。你没有输,咱们继续来过。”
他话音刚落,围观的巨鲸帮众纷纷鼓噪起来:“姓蔡的,你明明赢了,就别谦虚了!”“老蔡说得对啊,那小子穿着臂甲,是个大大的累赘,要是还不让人家用,赢了又有什么光彩?”“要个屁的光彩!这小子是海沙帮的!没把他打死就算客气了!还要跟他讲君子之道吗?”
蔡正却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贯彻自己的君子之道了。他诚恳地对刘毅道:“阁下如果不肯继续比武,在下也绝不会承认这场胜利。战与不战,悉听尊便。”
刘毅哈哈一笑:“行。正好我已想到可以利用这套臂甲的招式,就与你来试上一试。但我话说在前,这场比武很难让咱俩分出胜负,毕竟我的状况你也看见了。我提议等我恢复之后,咱们再好好地比上一场。到那时候,赢即是赢,输即是输,既无缺憾,亦无怨言。如何?”
蔡正点头笑道:“只怕到那时候,我就不是阁下的对手了。”
刘毅笑着摇头,道:“看招!”左手高举,向右下斜劈。
这一招是海沙刀法中的“海上飞沙”,看起来好像是力劈华山的变种,但无论是出招的角度,还是运劲的窍门,都完全不同。这一招刘毅练得本来就熟,后来在和屠禄与荆雨棘的战斗中又学到了不少改进的方法,如今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用左手使将出来,一般的威力不减。
蔡正刚要像之前那样用刀硬挡,忽然想到刘毅胳膊上穿着六十斤重的臂甲,再加上这一招本身的力道,顺势而下,自己如何能硬挡得住?对刘毅能想到用这一招来利用臂甲深感佩服的同时,连忙向旁边闪避。
他身上可既没有臂甲,也没有铁链,这一下闪避十分快捷,眼看刘毅的招数就要落空,却听刘毅大声叫道:“小心!还有后招!”
蔡正吃了一惊,却不知刘毅所说的后招为何。
这时围观众人也一齐大叫起来:“铁链!小心铁链!要砸下来啦!”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黑影紧随单刀而来,正好朝躲到一边的蔡正当头砸下。
蔡正看清楚那条黑影正是刘毅臂甲下那根四十斤重的铁链时,已经晚了。
他只能闭目待死。
却听众人一声惊呼,铁链发出呜呜风声,从他的头顶上斜掠过去,砸在他左侧的地上,将铺地的石板砸裂了一块。
刘毅脸色发白,大口喘气,显然刚才那下强硬变招,对他来说也是勉为其难,极其吃力。
蔡正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忙抱拳道:“是在下输了。”
刘毅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蔡正立即过去扶他。
只听巨鲸帮众议论纷纷:“这家伙那一招太过赖皮,说好比试刀法,怎么连铁链也用上了?”“不过那招还真是厉害啊,换成是我也防不住。”“你?得了吧,人家那一刀就能把你劈成两半,还用什么铁链?”议论很快变成吵嚷,有人觉得刘毅厉害,有人却觉得他无赖。
刘毅摇了摇头,只觉这些人里虽有少数败类,大部分却都是直肠直肚的直爽汉子。与满腹诡计的阴谋家相比,他倒宁愿和这些人待在一起。只可惜这些人都是巨鲸帮的,自己和他们之间始终存在隔阂。
他叹了口气,在蔡正和张诚的搀扶下站起,对蔡正道:“我说了,这一场分不出输赢。我说我输了,你不承认。你说你输了,我也不承认。不如留待以后,怎么样?”
蔡正点了点头:“不管以后如何,我必记得和你有此约定。”便告辞离开。
众人也都散了。
张诚关心地问刘毅道:“你没事吧?”
刘毅又坐到了地上:“硬收内力,被反扑了一下。”
张诚惊道:“这样很容易受内伤的,你快调息一下,我帮你守着。”
刘毅感激地点点头,便开始运功。
他先询问系统,得知自己的海沙刀法升到了七级,可降魔刀法还是只有两级。
该想想办法把降魔刀法练上去了,他想。
到了傍晚,刘毅把气机调理顺了,和张诚去食堂吃过饭,便和他来到宅邸西面的寝室。
他洗过了澡,张诚拿出一套巨鲸帮众的衣服,说是余杭给他的。
刘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此时已近晚秋,但在南方,夜晚只是微凉。刘毅把身上的衣服都洗了,就光着身子入寝。
他的衣服已被巨鲸帮的狱卒打得不成样子,挂在院子里就像几块破布。
张诚在屋里望着那几块破布,若有所思。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对床的张诚还在酣睡,刘毅已洗漱完毕,来到风飘雪屋前。
风飘雪果然还未起床,他给药草浇完水,就去演武场练习降魔刀法。
此时朝日初升,演武场上人并不很多。刘毅乐得清静,专心致志地练武。因为那一百斤负重的缘故,他的内力很快用光,便靠打坐来恢复。等恢复得差不多了,则继续练刀。
巨鲸帮众们见他如此勤奋,本来练上一会儿就要凑在一起玩闹,渐渐地也都用功起来。
间或有人来找刘毅请教武功,也都是点到即止。
刘毅不愿利用臂甲及铁链,是以有胜有败。但正所谓“胜固欣然败亦喜”,失败有时候比胜利更能让他得到长进。
巨鲸帮众们和他本是敌人,但是在探讨武学的时候,却能把立场问题暂时搁置,这一点让他十分高兴。
他在海沙帮时从未体验过和普通帮众们互相切磋、互相琢磨、互相进步的过程,没想到却在巨鲸帮体验到了。不禁感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