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声呼啸。呼啸的刀声毫无疑问地向众人展示着刀的威势。
此时此刻已没有人敢轻视王磊。
俗话说：内行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王磊一刀既出，其实就已证明了自己，证明了自己的武功，证明了自己确是当之无愧的巨鲸帮年轻一代刀法第一。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他要凭手中之刀打败刘毅，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比刘毅更强，更配得上谭小玉。
谭小玉。这才是他的终极目的。
他自信已将自身的武功发挥到了极致，接下来要看的就是刘毅的出手。
刘毅还没有出手。
围观众人中武功最高的就是陈一冰和谭小玉，香主级别的武功，离王磊还有很大的距离。这导致他们甚至都看不清王磊的出手。
他们只看到王磊的刀几乎已经砍到了刘毅身上，刘毅却还一动不动，就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塑一样。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刘毅输了。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啪”的一声轻响。
声音很轻，很低沉，不像是金属之间撞击发出来的，倒像是……
筷子击打在刀身上的声音。
刘毅和王磊的动作已停顿。
所有人都能看得很清楚。
刘毅右手拿着一根筷子，正抵在王磊的刀锋上。
刀身很阔，然而再阔的刀身，刀锋也只是一条线而已。筷子的前端则只是一点。以点对线，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刘毅究竟是如何能够办到的？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所有人都知道刘毅赢了，赢得很漂亮。他尽最大可能地轻视对手，并取得了胜利，这无疑让所有人都感到解气。
众人几乎已忍不住要叫好，然而此时情况突变。
王磊的刀本已被刘毅的筷子抵得死死的，看样子就连前进半寸都是难能，此时却轻轻一晃，竟就晃过了刘毅的筷子，刀锋更快、更猛地朝刘毅的手臂劈了下去。
很显然，王磊刚才那一刀并没有出尽全力。否则他的刀被刘毅抵住，无论如何也突不破刘毅的封锁。
但此时封锁已被突破，王磊的刀锋长驱直入，在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里就已砍中了刘毅的手臂。
这一刀的力道之大，别说人的手臂，就是同样粗细的石柱也能一刀两断了。
众人一声惊呼，谭小玉已忍不住冲了上来。但她眼前一花，就发现刘毅的手臂好端端的，还在原处，王磊的刀背却已被他抓在了手里。
她一下子就糊涂了。所有人都糊涂了。刘毅的手臂明明被砍到了，又怎么会没事？若说他躲了开去，又没有人看见他手臂上的动作。
不。还是有一个人看见的。这个人就是王磊。
但王磊也只是看见而已。他并没有看清。
他也不想看清。因为看见就已足够。
王磊的声音充满了苦涩。
“刚才我砍中的，是你手臂的残影？”
众皆哗然，残影是什么东西？跟剑影、刀影一不一样？究竟是如何产生出来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刘毅的答案。
刘毅的答案是没有答案。
“也许是。也许不是。”
王磊默然。刘毅并没有义务向他解释他的败因。这他明白。
“我只想知道我和你的差距有多大。”
刘毅微笑。
“你说差距么？武功上的差距不大。心理上的差距就有点大了。”
王磊霍然抬头，睁大了眼睛，显然并不相信。
他有不相信的理由。
和表面上的简单相反，他的心态和智谋都已远超同龄。作为巨鲸帮副帮主王冲的儿子，这些有一半是与生俱来，另一半则是源于思考。他也一直引以为傲。
但是现在，刘毅竟然说他的心态不行，他自然接受不了。
你只是武功比我好而已，难道就可以随意地否定我吗？
不！你没有这个资格！
王磊已不打算继续待在这里受刘毅的羞辱了。刘毅已经松开了握着他刀背的手，他就收刀入鞘，慢慢地往外面走。
“等等。”
王磊走没几步，就被刘毅出声叫住。
果然只是打败我还不够解气，想要进一步地羞辱于我吗！
王磊的心里已经有了觉悟。但他没有逃走。失败者也要有失败者的气度。逃走的乃是懦夫。
他甚至转过身，面向刘毅，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
“刘副帮主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毅微笑。尽管他的微笑在王磊的眼中是那么的可憎，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笑看起来很真诚。
“我说你的心态不好，你好像不太接受？是不明白吗？”
王磊沉默。
果然还是要羞辱我。
刘毅继续说着。
“出刀留力，是个挺不错的策略。但你怎么能肯定我不会出全力呢？”
众人都听懂了他的问题。刘毅的刀法追求的是“一击必杀”，没机会不出手，出手就是全力。对方若是留力，就算武功比他高也占不了好，更何况王磊的武功根本就不如刘毅？
王磊为什么能够肯定刘毅不会出全力，而自己也敢于留力呢？
众人都能听懂的问题，王磊自然也能听懂。但他似乎觉得刘毅问这个问题很白痴似的，竟然冷笑起来。
“刘副帮主智计过人，怎么连这都想不明白？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找你切磋，你还能把我打死不成？”
众人明白过来，都觉得王磊这样推断有些无耻，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刘毅一上来就出全力的话，王磊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他把副帮主的儿子杀了，这盟还结个屁。
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刘毅应该是懂的。众人不知他为何要问，都静静地等着下文。
“所以你在心里就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很低的位置。你相信我出于身份和结盟的考虑会让着你，因此你才敢选择留力这种对付比自己弱的人时才应该考虑的策略。但你不知道的是，当你那样想，并在那种想法的基础上采取行动时，你其实就已经输了。”
王磊愣住。
所有人愣住。
刘毅这番话有些深奥，不像是说武功，倒像是说人心。众人的武功都还没有达到技与心合的境界，对他说的自然听不大懂。王磊却是能听懂的。
刘毅的话简单来讲就是：你还没有跟对方交手，你心里就已认定自己不如对方。那你不输谁输？
原来刘毅说的没错，我有了这样的想法，心态怎么能说好呢？
王磊反省了一下自己，随即又想到了刘毅。
他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想法，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想法。这究竟是何等的心计？
他说我在心理上和他还差得远，原来并非妄语。
武功上的差距也不可小视。他的手臂躲刀、返回、捉刀三个动作就跟一个动作似的，我连看都看不太清。他说武功上的差距不大，估计也只是和心理上的差距相比。
王磊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刘毅笑望着他。
“你说你想知道差距在哪，你现在知道了？”
王磊盯着刘毅的眼睛，想从他眼里看出不屑、鄙视、得意……等等之类的神情，却失败了。
刘毅在笑，就只是在笑而已。他问的问题也没有别的意思。
王磊只好点了点头。
“知道了。”
刘毅将筷子放到桌上。
“要不要再来一招？”
他的左手已握上了星陨刀的刀柄。
王磊心中的热血一下子激荡起来。
他是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的。
尽管他的实力其实比我要高出很多。
但我……
“求之不得！”
一个呼吸之后。
王磊的刀离刘毅的心口还有不到一寸，刘毅的刀却已贴住了他的脖颈。
两人都是全力出手，至此胜负已分。
不到一寸的距离，看起来是那么的接近。但是王磊明白，这背后的差距绝不仅止于此。
一个刀客需要勤修苦练多久，才能比别人快上这么一寸？
王磊也是刀客。他懂刀客的艰辛。
他还知道不仅刀客，这世上的每个职业想要做好都是一定要饱尝艰辛的。
因此他理解刘毅。理解刘毅作为一名顶尖的刀客，必定付出了惊人的代价。
更何况刘毅还不仅仅是一名顶尖的刀客而已。
他还是海沙帮的副帮主，海沙帮的未来寄托在他身上，那是多么重的一副担子？在那样的情况下能练成这样的刀法，就算有着逆天的机缘，也非有超人的毅力不可。
我有没有超人的毅力呢？
王磊扪心自问。
我没有。
王磊有自知之明。
所以我输了。而且心服口服。
“我输了。”
所有人都听到王磊这样说。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誉为巨鲸帮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二十三岁就当上战堂堂主的王磊，竟会这样诚恳地认输？
这委实不像是他的性格。
谭小玉也对此有些难以置信。但王磊认输的对象是刘毅，这又让她觉得很合理。
因为是刘毅嘛。
刘毅点点头。
“你是输了。但你这一刀的威力比你刚才的后半招还要大得多，你发现没有？”
王磊当然发现了。他知道这就印证了刘毅的说法。
刚才的后半招和现在的这一刀他都用了全力，但前者的威力却远不如后者。为什么？
这就是因为他有那样的想法，不知不觉间限制了他的出手，削弱了他的武功。
武功练到他这个地步，这之间的差别很容易就能体会到。
但是想要究其本源，找到产生这个差距的原因，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这需要深刻的反省，了解埋藏在自己心底的想法，并对这些想法去芜存菁。
这种事真的能做到吗？
王磊看向刘毅。
刘毅似乎是能做到的。
向他请教请教？
不。不行。这种事根本就不能请教，只能靠自己领悟，靠自己去摸索出一套方法。
人们探索天空，探索海洋，探索大地，却往往忽视了探索自己的内心。
偏偏人们的内心才是最难探索的。而只有探索成功，才能真正地了解自己。
连自己都不了解，了解天空，了解海洋，了解大地又有何用？
了解得越多，也只会让自己更加茫然罢了。
此时的王磊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当然是拜刘毅所赐。
他决定马上闭关，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好好理一理，为自己将来的进境排除障碍。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句话一定要说给刘毅听。
“发现了。谢谢。”
谢谢。
刘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败了他，他却向刘毅说谢谢。
这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难以理解的一件事，刘毅却马上就能理解。
“恭喜。”
刘毅说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王磊却已朝他点了点头，缓步离去。
从这一刻开始，两人不会再是敌人。
刘毅和王磊的心里都有了这样的明悟。
王磊走后，场面再度热烈起来。众人都没有看清刘毅和王磊的第二次交手，此时就缠着要他讲解。
刘毅笑而不语，直到谭小玉也加入了这些人，对他发动温柔而猛烈的攻势，他才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他出刀捅我心脏，我拔刀砍他脖子。我比他快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他输了。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众人面面相觑。
就这么简单才怪了！
就连谭小玉都有些不满，认为刘毅在敷衍她。
刘毅无奈，只好往深里解释。
“招式就是这么个招式。但刀法本来就是不怎么讲究招式的，他和我都知道这一点。因此我们拼的是速度和力量。还有心理上的较量。结果你们都看见了。”
刘毅这样说着，自己却犹豫起来。
刀法真的是不讲究招式的吗？
那自己老是输给宫本晴信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无疑是在招式上胜过的自己，可他用的又是什么招式呢？
刘毅看不出，也想不出。
那似乎已经超出了一般招式的范畴，不是现在的他可以领悟。
刘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确是技术层面的一些东西。
刘毅想学。非常想学。
他不光想学，还想着要超越。
但是目前，还是把宫本晴信的本是学到手再说。
刘毅决定今晚回去找宫本晴信。
众人听了他的解释，都若有所思。刀法不讲究招式对他们来说是完全正确的。刀追求速度与力量，剑追求速度与招式，这是由“刀”和“剑”这两个概念的特性决定，而跟与刀和剑相配套的武功没有直接关系。
但这对于现在的刘毅来说却是不对的。他摒弃招式，追求速度与力量的极限，但是达到之后，却发现在这之上还可以加以变化。
在不影响速度与力量的条件下，加以变化。
刘毅做不到。但是宫本晴信可以。所以此人虽然曾是他的死敌，又是个东瀛人，如今还让他十分憎恶，他还是忍不住想去找宫本晴信偷师。
学习是不分对象的。刘毅常拿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幸好这句话是正确的。
午饭已毕，刘毅和谭小玉去聚义厅开会，众人散去。
聚义厅。
王磊虽然来了，却明显有些神思不属，坐在座位上不听刘毅讲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王冲对此很是窝火。
中午发生的事情，此时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王磊挑战刘毅的原因，他多少也是知道。他明白这事不怪刘毅。但此时王磊的样子，却是深深激怒了他。
你是海沙帮的副帮主，即便跟我儿子年龄相仿，也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有必要让他这样深受打击？
王冲年过半百，只有王磊这么一个儿子，一直是小心呵护，这才养成了他的傲气。年轻人有傲气本也不是什么很坏的事，王冲只怕他无法接受自己和刘毅的差距，没想到这样的担心竟然真的应验了。
此时刘毅正说到堂口分配的具体安排。
“我和谭副帮主和风军师商议，决定将绍兴和嘉兴的堂口互换。鉴于我海沙帮在绍兴的堂口较小，因此需要对贵帮做出一定的补偿。补偿的多少由在座的诸位决定。”
王冲是管后勤的，谭见贤直接就问上了他。
“王副帮主，对于这方面的事你比较了解，你看看，咱们要多少比较合适？”
他“合适”两字咬得很重，显然是提醒王冲，不可要价太高。毕竟要交换的堂口不止这一处，还有巨鲸帮的堂口较小，而海沙帮的堂口较大的情况。大家都该谦让一些，谈判才能顺利进行。
谁想王冲就跟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似的，直接就报出了一个吓了所有人一跳的数字。
“三万两！”
武朝国泰民安，物价水平极低。三万两足够建四个全新的堂口，每一个都不比现在的巨鲸帮嘉兴分堂小。更何况巨鲸帮的嘉兴分堂并非白给海沙帮，还有海沙帮的绍兴分堂来换？王冲的要价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而完全是无理取闹了。
谭见贤没想到王冲不配合也就罢了，竟会在这时候漫天要价，这不是打他和刘毅的脸吗？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王副帮主，你说多少两？”
“三万两！”
谭见贤强忍怒气，就要跟他理论，却被风知草拉住。
“小王，为什么要三万两，你能给刘副帮主解释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