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面具的道士从桌子底下摸索了一会,然后拿出了一个小凳子递给了张奕。张奕并不如何感到惊讶,毕竟这荒郊野岭摆个算命的摊子,摆明着就是等着张奕的,那他预备个凳子给张奕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张奕原本也想装作看不见,直接就离开,但是奈何那匹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论张奕怎么用力的勒绳,那匹原本温顺无比的马都不肯定动上一步。
而从长安想要去到稷下学宫,若论步行的话,起码要走上五六个时辰才行,往返的话差不多就需要用掉半天左右的功夫,张奕可不想摸黑走夜路回来。况且,大半夜的也不会有人敢给你开城门。不回来的话,见不到亭霜张奕又会感到浑身不舒坦。
不去赴约倒是个挺不错的选择,现在走回长安约莫只需要两个时辰不到。但是那个老头着实不好对付,天天拿着张奕那首不小心被他看到的诗说话,威胁着张奕和他对棋。还美名其曰,其他人都要过年,反正张奕在长安也不用回去,不如和他一起过。
张奕当然是没答应,毕竟没人敢和名动天下的夫子坐在桌子上唠家常。即使夫子这个人相处起来并不如何严肃,反而总是给张奕一种家族长辈的亲切感。
但是张奕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习惯,还是拒绝了夫子的美意。过年那晚,只是简单的和亭霜煮了碗面吃,顺便罕见的和亭霜一起看了一夜的星星。
张奕结果凳子,一屁股坐下去,才发现凳子有些矮,坐下去反而有些憋屈。有些无奈,张奕只好重新站起身,反正算命也要不了多久,还不如站着算完赶紧走人呢。
面具道人看见张奕不坐凳子,伸出双脚把凳子勾回了摊子底下。
面具人拿出几枚铜钱,一个插满木签的木盒,说道:“公子是算卦啊,还是求签啊。”
张奕感觉居高临下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微蹲着身子和面具道人保持在差不多的高度上。
“都来一套吧,反正不是不收钱么。”张奕憨笑道。
面具道人歪着头,然后从卦摊底下重新拿出了一个凳子,比刚才的高上许多。
张奕心里不禁骂道:怎么不早点给我,非要我蹲一会你就开心了?
虽然心里骂不停,但是张奕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接过了凳子,一屁股坐上去高度刚刚好。
面具道人摆弄着手里的东西,说道:“我会的还挺多的,摸骨、卜卦、解签、看手相、看面相和测字,如果都给你来上一遍,怕是你就不能准时赴约了。”
张奕有些惊奇的问道:“我赴约这件事也是算出来的?”
面具道人摇了摇头:“我猜出来的,这正月里的天气又冷,不是和人赴约谁会往这荒郊野岭的跑。”
张奕笑了笑,搓了搓冰冷的双手,笑嘻嘻的问道:“既然知道我还有约,那你说我来个什么算法比较合适。”
面具道人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签盒,说道:“解签吧,来得快。”
张奕接过面具道人手里的签盒,看了眼,和普通卦摊的签盒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签条都是玉质的,张奕轻轻摸了一下,入手温润却没有丝毫的冰冷之感。
张奕端正了身子,拿起手中的签盒,刚想要摇一摇,求求桃花什么的,算算自己能不能让亭霜和那个整天想做大将军的小妮子来个大被同眠。结果手还未动,一根签条就已经落到了桌子上。
张奕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面具道人,感觉有些尴尬。
面具道人伸手示意张奕看一眼,说道:“一切皆有缘,既然签已出,那么还请公子先看一看,然后由贫道为你解签。”
张奕拿起签条,玉质的签条上都刻着笔法凌厉的字,字身都用黑色的墨迹勾勒过,相当显眼。但是张奕看到上面写的字的那一刻,只感觉天旋地转,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和杀意。
“啪!”
张奕用力的把签条拍在桌子上,说道:“今日我身体欠佳,耳朵聋的厉害,即使先生解签了估计我也听不清记不住,不如让我随身收藏几天,等我自己慢慢解如何。”
面具道人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清冷,说道:“无妨,贫道可以将解签的结果写到纸上,公子可以带回家去慢慢欣赏。”
面具道人将手覆盖到张奕盖住签条的那只手上,如果是平时,张奕肯定会说上两句‘我不好龙阳’,诸如此类的话语,然后抽身离去。但是今日今时今地,张奕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如鲠在喉一般。
面具道人捏住了张奕的手,高高抬起:“还请公子抬手,让贫道为你解签。”
张奕的汗水顺着脊背留下,打湿了今天才穿上的新学服,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异常的冷。这寒冷刺骨之感瞬间惊醒了张奕,张奕挣脱开了面具道人的手,将那玉质的签条收到了怀中。
张奕站起身,只觉得双腿发软,用手撑住桌子才让自己的身子稳住了一些。
张奕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用了,有缘再让先生帮忙解,今日还有约,怕是没工夫陪道长了。”
张奕连忙走到马的旁边,翻身上马,双腿用力的夹在马肚上。
“驾!”
原本无论如何都不肯动的马,此刻变得无比神骏,四蹄齐飞,在这荒无人烟的道路上奔腾了起来。
张奕坐在马背上,只觉得双手无力,连抓住缰绳这件无比简单的事情都变得十分吃力。后面被打湿后,经过冷风一吹,寒冷刺骨,直达脑海。这才让张奕原本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一连奔了一个多时辰,马的速度稍稍降了下来。张奕呼出一口热气,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看了眼身后,那戴面具的神秘道人早已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张奕调转马头,往农田方向奔走而去。不一会,就看到了一方湖水。这湖以前张奕陪老人来钓过鱼,算是有些印象。张奕翻身下马,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湖水旁,足足喝了两大口冰凉的湖水,才放松了下来。
跌坐在石阶上,张奕伸手入怀。摸到了那个冰凉的细长物体,拿出来放到手中,有反复看了两眼上面那句诗,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张奕长叹了一声,一直以来徐家和皇家,都在极力的避免自己和朝堂或是江湖有所联系,为的就是防止自己这个乱臣之子有用颠覆皇朝的可能。张奕自己也很尽力的不和这类的事情沾上关系。但是今日却有人将天底下最大的罪名扣在了张奕的头上。
张奕盯着签条喃喃自语:“极富者富有四海,极贵者贵为天子。”
张奕摇了摇头,将这不可能也不应该有的想法摇出了脑海之中。捧起湖水,洗了把脸。然后张奕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然后将手中的玉质签条丢在了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造反哪有做将军女婿来的舒坦,一个不小心是要死人的。”
张奕策马扬鞭,重新向着稷下学宫的方向走去,估摸着今晚又要晚些才能回去了,不知道这次下棋放水明显一点,那个老头子会不会看出来。只能祈祷他看不出来了,好早点让自己回家,毕竟陪老头子下棋哪有和亭霜一起聊聊天来的有趣。
哪怕是聊聊今日哪家的菜更便宜,哪家的猪肉更新鲜,谁家的姑娘又做了什么事,哪家的公子又写了什么诗。这样的八卦小事,张奕都很愿意去听亭霜提起。
“驾!”
张奕渐行渐远,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雪地之中。
等到张奕彻底看不到这处湖水时,一个穿着道服,脸上带着一个左哭右笑的面具的人出现在了原本张奕所坐的那处石阶上。
面具道人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丢进了水里。
原本平静的湖水开始沸腾不安了起来,一条条的野鱼都在往铜钱跌落的那个地方游去,争相越出水面。
忽然湖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鱼都消失不见,唯有一条金色的锦鲤从硬币跌落的地方出现,然后向着面具道人所站的地方游去。
“一切的事情皆有缘有命,缘分不尽,命运不改,一切皆有定数。”
面具道人弯下身子,将手伸进湖水,放到了锦鲤的嘴巴附近,金色锦鲤从嘴中吐出了两个东西。
一个玉质签条和一个平淡无奇的铜钱。
面具道人拿起签条,望着上面的诗句有些出神。
良久,面具道人将玉质签条收进了怀中,然后将铜钱重新放入了金色锦鲤的嘴中,金色锦鲤原地转了几圈,不愿离去。
面具道人说道:“走吧,一物换衣物,我和你谁都不欠谁的。”
金色锦鲤将铜钱含入嘴中,又转了几圈,才恋恋不舍的潜入了湖底。
面具道人站起身叹道:“虽有真王降世,但哭的只会是黎明百姓。”
“知世郎能做的也只是顺天而行罢了。”
面具道人抬起脚,脚步落地时,却已经出现在了那座巍峨壮观的长安城前。
一位面部有着夔牛纹身的青年连忙走了过来,躬身作揖说道:“大人,皇上宣大人进宫。”
面具道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看了眼阴沉的天色,内心叹道,天下将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