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夜见黄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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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瘴南毒羽舞]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九月,广州

“竟然斗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让他蛊惑数十位城隍神作乱?”美人拍案而起,案上书卷尽数被风刃撕碎!

“娘娘息怒……”负责传令的鸟妖邝奔低头,“不管如何,我军并没有落到下风……”

“罢了,在此抱怨也无济于事,拿下郦道衡才是正事。”美人风神风姨叹息,“这次要将他们在岭南的根基全毁掉才行。”

“兵力不成问题,只是不可轻敌啊,十八姨。”身着官袍的年轻男子春神句芒眼里充满忧虑,“你知道,鸩鸟都是性子暴躁决绝的,一旦惹急了他们,搞不好会毁了整个城池。”

“广州还有‘神女幕’保护城池。”风姨闻言皱眉,底气不足地回应。

“神女幕亦非万能,”句芒把玩着手中白色的绢花,“既出手,就一定要赢……上头还在争执,要是再无法取胜,恐怕还有乱子。”

“想赢郦道衡,就先信任我们。”不知何时已倨傲地倚在墙边,“利毒征辽”杜重霄冷声插话。

“臭虫,你这算是部下的态度吗!”风姨侧过脸望去,柳眉倒竖。

“我才不想当你部下,都是为了还老贺的人情!”重霄轻蔑地一哼,“少来命令我!”

“十八姨,莫与部下争执。”制止了发怒的风姨,句芒望向重霄,“杜重霄,希望我们能配合好。”

“会的,”重霄望向窗外风雨将至的灰暗天空,“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将利剑指向低垂的钢灰色云幕,策马冲入大阵的勇武汉子大声呼喊起来,一呼而百应!铁蹄踏碎长街,起义军领袖,黄巢!广州城在他们的吼号中战栗:火光烧天、雷响殷地,愤懑狂呼和金石轰震惊颤了楼阁城垣,连魂魄也要被震裂!

长久以来对纲纪紊乱的愤恨、长久以来对积年灾病的怨恼,种种仇恨化为燎烧一切的气焰,粉碎城市的安宁!居住无数平民百姓、云集海内外客商的大都市,如今只见剑戟交错狂舞!红积一地、哀号盈城,无论贪官污吏还是良民客商,尽皆命丧!在这义愤与冤屈交缠的血战中,邪祟也尽出作浪

潜隐在血腥气息与怖惧、杀意之中,令人窒息的阴浊之气回旋起来。紫绿闪光的长翎如雪飘飞,卷旋遍城!紫羽拂树,一树花叶皆烂,枝干缓缓黄萎

鸩羽舞风,在此夺命!

而就像要向世人宣示其存在,无数灰黑的大鹤群起狂舞黑身白喙、目露青磷,积尸之气久化之物,夺目之罗刹鸟!

“这可不能让凡人看到啊。”站在楼阁上,句芒将他磅礴的春之神力倾注到手里的白色绢花上。翩翩舒舞的绢花渐渐化成无数白缎绽放开来,占据了楼宇、融入风中,然后化为珍珠色的淡雾,沿着犹如花朵的纹路层层节律舞动!在这波动所及之处,毒羽失去效力,雪片般轻柔落下。

这就是长久以来用以保护城池的神器“神女幕”,又称“虚构抹杀云”,是总数繁多的异形盾。它们舒展的云雾形态美丽如同神女所化的、“上属于天,下入于渊,茂如苍松,美若姣姬”的巫山云,因此得名。它们能“抹杀虚妄之物”,即能最大限度地消除妖魔对世界的影响。要是力量充沛,它们连妖魔的身影都能完全遮蔽掉,从而抹杀掉法术、“虚妄之物”对人世的影响。在通常情况下,一座城池有一面神女幕就足以让大部分平民免受普通妖魔的影响。为了不惊扰百姓,神军已从周围的城池调集了数面神女幕,对广州进行最大程度的“虚构抹杀”。在它们的作用下,鏖战中的兵士完全没有留意到空中的乱象,偶尔落下的毒羽也对他们毫无影响!

“别妄想用凡人来当肉盾!堂正对决吧,郦道衡!”暴虐的吼号震起怪风,令一城枯花飞羽、血尘腥土都翻卷入空,重霄毫无顾忌地在黄巢的剑锋面前飞上屋顶

“利毒征辽在此!”

“是何猪狗!”喝斥随即而来,罗刹鸟群中尤为显眼的的红衣少女,双袖化为红蟒直袭而来!

“无知女奴,叫你主子出来!”重霄大怒呼喝,扬手间银光迸裂,就似忽然绽放出一片银色烟火!挡住少女身体的红蟒被带着爆风的针雨轰碎,但少女的娇小身影随即化为无数红蜂,直撒向重霄!

“我会让你碎成尘埃!”紊乱狂暴的怪风将蜂群和乱云都扯碎,重霄怒吼,“郦道衡在何处!”

但红衣少女罗刹却远远退开、重化人形,毫无惧色:“你还用不着郎君动手!”

这时,风姨的大笑传响遍城:“好个胆大女郎,竟敢喝斥老杜,有趣!”

水蓝色深衣运舞如风,风姨的无色鞭索将一城的妖邪都无情鞭挞:“拿出真本事来,郦道衡在何处!”

“郦某在此!”阴郁声音在毒羽冷息中吹来,男子从蔽目羽阵中现出身形,“罗刹,退下!”

士人白衫在风中狂舞,俊秀的男子面容冷峻,如枯木般傲然立在风姨他们面前

岭南羽族霸主,“寸断之翎”郦道衡!

“受死吧秃毛老贼!”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重霄的急转狂风将毒羽和罗刹鸟大军都撕成碎末!

“神军何时都愿接受你们的投降,但我们不容许你们再肆意伤害民众!”风姨挥鞭指向下界,“看吧,郦道衡!我知道你们自诩仁义之师,但你看起义军在干什么!他们也在做你们所做之事,但为整顿江山就该滥杀无辜了吗!”

冷漠俯视染血长街,郦道衡的漆黑眼瞳也慢慢被染成绯红:“一切都为了胜利!”

银色剑光在无数翎羽的遮蔽下凶戾袭来,风姨连忙甩鞭,震开郦道衡的剑光!

“十八姨,小心”重霄气急败坏地提醒,但他马上就察觉到逼近的杀意,甩手就做出冲天的旋风梳着双环垂髻的少女目光愤恨,敛翅落在屋顶上,重整了态势后展翅扑向重霄,手中细剑破开风壁,挥开了重霄的万千毒针!

“你是……”惊愕注视少女似曾熟识的美丽面容,重霄迟疑,“丽娘的……”

“‘寸断之翎’之女,郦徵音!”少女眼神冷傲,眼瞳也被高涨的怒意染成血色

哈登的母亲,身为半妖的郦徵音。

知道是自己心爱女子的女儿,重霄哼了一声,迟缓下来的风刃又迅速恢复狠戾:“都能出来打斗了吗,可惜不走正道啊!”

“连女儿也要出来战斗,你不觉得残酷吗!收手吧,郦道衡!”风姨厉声劝说,“我知鸩鸟怨恨人类,你们不愿被人类捕捉、制作毒酒,但靠杀戮就能得救了吗!娶了人类女子为妻的你不是更清楚吗,不该把灾祸降到全部人头上!”

“那你们又如何!国祚已衰,你们就这样任他们自生自灭!”郦道衡目光暴烈,漫天毒羽如狂箭破风冲撞!

那可是能使人肝肠寸断的奇毒鸩羽啊,纵是风神也不敢让毒羽近身,风姨在全身施加了回旋风刃并试图制造旋风防御但郦道衡还是劈开了风壁直袭而来!他藉由怨恨暴怒发动的秘技“死地”能使自身进入狂暴化状态,失去痛觉并强化肢体力量,这使他变得无所畏惧!

以猛力挥出的如电剑光带动血花飞散,而暴风瞬息就把血色化成飞雾,红雾中倒下的风姨直直砸穿了屋顶!

“不可理喻!”承受了那样的重击还能随即冲天而起,风姨的狂风几乎要掀掉一城屋顶,“少天真了,你也不看植造之邪主是何人!杀多少人才够建立你们的王国!”

粉碎的翎羽几乎要把空气都染成紫色,毒风肆虐,在越战越势如破竹的起义军头顶鸣动出战斗的狂歌!被冲天的狂气压倒,神军将士竟然在羽族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不行,神女幕坚持不了太久,这样下去会败给他们的!”神女幕的白缎已经舞动得只见残影,知道已不能掩饰太久,句芒神皱起眉,“难道连广州也要被他们夺取吗……”

“真难看啊……”桃色衣裾毒风中飘舞,悄然出现在城阁之巅的女子妖艳笑了,“卖你们一个人情吧,神军……”

在雨云般翻涌的暗色妖气中日出般耀眼,红梅色的剑花奔涌而出,看似宏大得毫无章法,却成功地扰乱了战阵,猝然将郦道衡湮没!

“……下白泽?”愕然仰视的风姨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手中血色的妖剑红霞喷薄,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女杰就迎风立于阁顶!但是……她是何时突破杀意的重围独立云翳之巅的?而那嗜血的、期望万物灭亡的妖艳残暴笑容是怎么回事?那不是属于下白泽虞轩的神情!

但郦道衡确实被出其不意地击倒了!一条臂膀都消失不见,白衫染血的郦道衡一脸震惊与痛苦,这让狂暴的鸟妖大军大乱起来!

“之后就自求多福吧……”俯视众生的眼神阴冷又妩媚,“虞轩”发出夺人理智的魅惑笑声,在众目之下水汽一般消失不见了!

“到底……”充满困惑,但重霄知道这不是细想的时候。他倾尽全力发出震动全城的吼叫,一记风刃将心绪已乱的郦徵音打落城中!

接下来的血战毫无悬念,如高屋建瓴,神军在一城杀伐中势不可挡,羽族的军阵终于溃败铩羽,只剩一城散碎的毒翎仍在散放余毒。

“郦道衡父女还是逃了吗……”缓缓收回神女幕,句芒转而远远注视起义军的领袖黄巢。就这样一直注视黄巢顺利攻克了广州、俘获唐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又分兵西取桂州(今广西桂林)。控制了岭南的黄巢自称“义军都统”,他发布檄文,斥责朝廷“宦竖柄朝,垢蠹纪纲,指诸臣与中人赂遗交构状,铨贡失才”,气势愈盛看来转战江南是明智之举。

“贺参谋说过,鬼神童子可能也盯住了黄巢军,要是一直这样和起义军同享战场,只会投鼠忌器啊……”伤势未愈的风姨也注视黄巢,“岭南气候湿热易发瘴疫,他们呆不久的,肯定要北还。到时又经过阎楹院势力范围可难办……不管伤势了,我们去追击郦道衡吧,在他到达潭州之前……”

“潭州那边……望月还没能解决植椿荫,就算如此也一定要阻止他们会师。”句芒点头,“我要上奏,务必要打乱他们的计划……必须马上追击,在黄巢他们也移动之前!”

预告:“郦卿……竟然败了。”掀开帘望向飞逝景色,笙出奇地没有笑意。

“但郦卿正赶往潭州与植夫人汇合啊,深三娘也在临近,我们需要亲自去一趟吗?”佩特拉担忧地问,“你禁得住劳顿吗?何况你脱离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贺参谋会乘隙而入吧?”

“关于上次那水银战场的事,我想亲自问郦卿。”琥珀色眼瞳盈满疑虑,笙皱起了秀气的眉,“必须冒这个风险……光是贺参谋就很棘手,但劲敌不止他一个……会一路逼近长安的,所以要在渡江之时就扼杀”

他的眼里充满决绝,那是比起刚毅更寒凉有力的光芒,如不祥的火焰在倾尽所有地燃烧:“为了邪主……”

佩特拉闻言垂首咬唇,半晌后轻叹一声:“明白了,赌上契约,绝对会帮你斩断所有威胁邪主的可能……”

妖车一路飞驰,所有的目光都倾注到了那里,被不安笼罩的潭州城。心魂悸动,在那座随时迎战的城池、在江北战栗的土地上,通往灭亡的动.乱引索火花迸溅!

下篇:魂悸江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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