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梅旋风般在闻道中学走了一遭，茶余饭后，在外省教师中留下了无休无止的话题。

就连赵弋戈，有时候忍不住。

“刘晓梅来，你倒是显得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赵弋戈看着夏天阳每天忙忙碌碌的，好像刘晓梅没来过一样。

“你是羡慕她？还是想跟她去深圳啊？”夏天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那些外省老师说得那么热闹，就你没有一句话。”这是赵弋戈觉得奇怪的地方。

“要去我早就去了，还等现在。”夏天阳淡淡说了一句。

夏天阳说的不假，他是国家第一批不实行毕业分配就业的大学生。大学毕业时，他想凭自己的能力找工作，但无果，只有接受家人的建议回到家乡的乡政府工作，职务是民政专员，主要负责结婚、离婚登记，兼管救灾救济、拥军优抚、福利院等工作。

但当时结婚的对象他差不多都认识，不认识的拐弯抹角都会搭上点关系。大多数拿结婚证的不是小学、中学的同班同学，就是上一届或者前几届的校友，再就是七大姑八大姨介绍来开后门来拿证的。

这样夏天阳就成了全乡育龄青年吃喝送请的对象，同学的面子要给，七大姑八大姨介绍人的面子也要给，那时候夏天阳几乎天天“花天酒地”，后来实在没办法，全部推辞了。这样，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他当了官，六亲不认了。

当时他和直属领导、区民政局的杨干事不知不觉坠入爱河，杨干事是区农业局局长的女儿，人很漂亮，还写的一手好字，但她只是高中毕业，做梦都想考大学，正好当时中央民政学院定向招生，优先培养县、乡、镇一级的民政干部，杨干事邀请夏天阳和她一起参加考试，但夏天阳拒绝了，刚读完大学又要上大学，这是他很不愿意的，主要原因是他不能再给家里增添负担了。

市民政局的领导早就发现了夏天阳，他是全市乡镇民政办公室的唯一大学生，在一些岗位培训会议上，多次被市局领导表扬，领导下乡到夏天阳单位，都会大大鼓励一番，说好好工作，以后定会大有作为。

夏天阳的酒量就是那个时候练就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少不了喝酒，乡民政办公室管的事多而杂，对应的上级部门就很多，有时候天天陪酒，甚至是一餐陪两场，在这桌喝了马上跑到另一桌。

夏天阳很厌恶这种应酬，每周如此，他彻底失望了，当杨干事登上火车前往北京中央民政学院的第二天，夏天阳递交了辞呈。他在《半月谈》杂志上看到云南那边急缺教师，就摊开地图，在无量山和哀牢山之间的把边江旁划了一个圈，他想那个地方少数民族多，民风纯朴，文化民俗活动自然就多，他梦想就是成为作家，一边教书一边可以体验生活。

因此他义无返顾朝着那个圈奔赴过去，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他拒绝了亲朋好友的热情，就只带了去程的路费和生活费。这样，夏天阳在哀牢山的腹地执起了教鞭。

那个地方是国家级贫困县，但物产丰富，只因交通不便，物质变不了现，主要靠物物交换满足最基本的生活。夏天阳的工资自然很低，可以说他的工资还不能保证他的生活。但贫苦的学生知道这事后，源源不断给他提供蔬菜、瓜果之类的食物。夏天阳很感激，内心也很愧疚。

夏天阳原来习惯了大鱼大肉的生活，现在成为了素食一族，他没有怨言。只是看着衣衫褴褛的学生来接济自己，很多时候，夜深人静时，他蒙上被子，暗自垂泪。

天天为着生活发愁，想写点东西心里却烦躁不安，最后，痛定思痛，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他又摊开地图，在经济发达的地方周边寻找起来，他不想去物欲横流的地方，只想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能自己养活自己，安静地生活。

就这样，他在这个地方又画了一个圈。他拍电报给家里，寄来了路费，在云南教了一年后，他来到了闻道中学，成为了一个外省教师。

夏天阳不愿意回忆过去，也不想像刘晓梅那样，奔波追逐着财富。往事不堪回首，他深知，自己之前的这种做法就是逃避，现在他明白了，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可能会有诸多不如意的事情，只有坦然面对，解决问题才会心安。

心安，才是他需要的生活。

这两个字，看起来平平淡淡，实质蕴涵着永无休止的欲望。心安是来自于欲望的满足，每个人在每个阶段的心安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什么是心安？怎么做才心安？”赵弋戈之前听他讲过自己之前的故事，现在夏天阳掀开了自己的历史，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她也赞同，但不知道安心何处。

“有一个稳定而又喜欢的工作，娶了你，有属于自己的家。”夏天阳说了自己的标准。

“这可不低啊，现在你的资产可以买到一两个厕所了。”赵弋戈有点长夜漫漫何时旦的若失神色。

“那就说明有进步。”夏天阳看着她笑了一下。

“这也叫进步？你的进步标准怎么这么低啊？你算算，一个月工资多少？什么时候才能心安？”赵弋戈越说越觉得失望。

“那这么说，做老师永无心安之日？”夏天阳被她说的一时心塞。

赵弋戈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他。两人默默地对视一眼后，各自思量着。

伍佳灿在配合体育老师组织篮球比赛中找到了感觉，他指挥着各班的体育委员，做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心里感觉惬意极了。

“夏老师，怎么样？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差吧？”伍佳灿有点自鸣得意。

“我没说过你差啊，只不过觉得你的特长用错了地方。”夏天阳不是矢口否认，在他心里，觉得很多优秀的人，身上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匪气”。

“我知道了，以后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伍佳灿可能觉得夏天阳说得很有道理，自己过去做了许多违反班规校纪，只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自己太想证明自己了，确如夏天阳所说，自己用错了地方。

“有时间帮忙打听一下，是谁打了李得程老师。”夏天阳本想不理这件事的，因事情发生在校内，不过问一下，以后会存在很多隐患，算是落个心安吧。

“这个容易，很快就会有结果。”伍佳灿觉得自己新的任务来了，开心的不得了。

“你只问一下，不要惹事。”夏天阳交代。

“我知道了。”伍佳灿应允。

黎花雨找上门来，说是要参加学校组织的国庆汇演，自己想参加表演一个诗朗诵。杨冬生让她来找夏天阳指导一下。

夏天阳看她走路袅袅娜娜地，轻盈飘逸，容貌确实是异常迷人，有点像缩小版的赵弋戈。

“你的语文老师在这儿呢。”夏天阳看着赵弋戈说，赵弋戈是她的语文老师。

“普通话可是你们外省教师的特长，你就教教她吧。”赵弋戈自知不擅长。

黎花雨选择的是徐志摩《再别康桥》，夏天阳让她朗诵了一遍，她的声音太清，柔柔嫩嫩的，读起来却有另一种韵味。

夏天阳细细给她指导了一番，准备给她配上音乐，但一时想不起合适的。

“那就配古筝试试看。”赵弋戈建议。

夏天阳觉得可行，跑到猴子那边拿来录音机和磁带，分别和《春江花月夜》《高山流水》和《渔舟唱晚》比对了一下，决定使用《渔舟唱晚》。

“你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这首诗的韵味朗诵出来，然后再配古筝的音律。”夏天阳交代她。

“安静的地方？”黎花雨思忖着在什么地方练习。

“教学楼后面，十八卡前面不是有一片果树么？再那里比较适合。”夏天阳提醒她。

黎花雨听说，开开心心地走了。

“这小姑娘看着挺可爱的，总觉得她身上缺少一点什么？”赵弋戈刚才一直再盯着她。

“没少什么，就是多了一些表现欲，虚荣心。”夏天阳顺口说。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有点轻浮的感觉。”赵弋戈恍然大悟似的。

教师的职责就是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许对学生来说，这些可能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