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外省教师对于本地老师来说,是见惯不惯了,但在外省教师中,夏天阳嗅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气息。
田侃侃之前的传言现在得到了验证,但没想到会有新的外省教师充实进来,据说是有正式大学文凭的,光从讲话来说,这批外省教师的普通话明显要好一些,最大的与众不同的是,他们从不在其他外省教师面前说家乡话,尽管方言差不多一样。
田侃侃忒不习惯这种“不协调”的声音,同是一个地方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和周小强一样,没有读过高中,在家躬耕几年后才上的民办大学,她教的是数学,本来基础就差,为了不在课堂上丢人,因此她备课很是认真详细。但也琢磨出了“危险”:本地委培生陆续毕业,原来下海的教师回流,现在又有了正式文凭的外省教师,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像她这样的境况,自己随时面临着“炒鱿鱼”。
新来的外省教师很聪明,大概老家相邻较近,很快摸清了原来外省教师的来路,似乎不屑于和他们深交,因为同说普通话,他们乐意和夏天阳聊天。
这样更加招致了田侃侃的不满,不停地在柯美霞和黄美玲面前发挥着她的“长舌”功能。
柯美霞也觉得新来的六人不合群,但也厌恶田侃侃翻来覆去地叨咕,黄美玲见柯美霞不耐烦,就对田侃侃说:“你住嘴罢!不要老是在我们这儿炒现饭,去那边说给天阳也听听。”
田侃侃看着夏天阳那边人声鼎沸的,不敢去凑热闹,只好回自己屋了。
新来的外省教师尚可的嗓门很大,吹起牛来没完没了,老说内地老家教育质量如何如何的好,这里的教育质量怎么怎么的差。
“这里再差,你也不是来了嘛。”夏天阳听不过耳,怼了他一句。
“不是我吹,我带班的学科一定在全年级第一。”尚可信心倍儿足。
“先还是上好课,了解一下学生。”夏天阳理解他这份心情,当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学生会不会难管?”李得程忍不住。
“我觉得没什么难管的,上了几节课学生表现还行。”尚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我可提醒你们,现在的学生鬼着呢,刚开始可能不了解你,等到学生吃透你了,你就麻烦了。”夏天阳告诫他们六人。
“这里是山区,学生应该很淳朴的吧。”吴语笑呵呵地。
夏天阳和他们说了半天,看他们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知道说再多也无用,只有等他们实践出真知了。
夏天阳所带的二(1)班,全班五十六个学生中,绝大多数在小学和初一阶段都有过当班干的经历,夏天阳大胆做了一个尝试,指定吴为智和苏静雅为常务副班长,固定当值,班长和其他班干或毛遂自荐,或竞选轮值,每周进行轮换,夏天阳只听“奏折”,让他们学会自己管理自己,锻炼他们各方面的能力。
学生们都觉得刺激,纷纷表示赞同,夏天阳给吴为智和苏静雅一节课时间,要求全部搞定,自己回到办公室,等待“奏折”。
夏天阳走进办公室时,发现吴语一个人坐在那里抹泪。
夏天阳再三催问,吴语才说被学生赶了出来。
以前只是听说有老师被学生轰出教室,现在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夏天阳觉得不可思议。
夏天阳去了教室看了一下,学生们却在欢腾打闹。
夏天阳急忙通知了班主任和级长过来处理。
“怎么会这样呢?”夏天阳问吴语。
“有两个学生捣蛋,我把他们骂了一顿,后来全班起哄,就把我赶出来了。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学生。”吴语哭诉,很有些委屈。
“个别学生要个案处理,这样当众批评,一不小心,就会引起众怒。”夏天阳叹了一口气。
什么世道?!老师教育不了学生,反倒是老师哭着,学生却笑了。夏天阳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想在这儿教书了,准备去打工了。”吴语直了眼,愣了神。
“受了点挫折就放弃?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几次了,很正常。”夏天阳心里嘀咕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一不如意就想撂挑子不干了,但还是安慰着她。
“唉,来这儿一看就后悔了,我真得很佩服你们,怎么这么能熬。”吴语有了离开的想法,自己像脱离了苦海一样,没有了刚才的沮丧。
临近下课时,吴为智和苏静雅把班干名单交给夏天阳,比他事先预想的要快。
“都是通过竞选演说选出来的?”夏天阳有点怀疑,毕竟是第一次,原以为会经过一节半课的时间。
“是的,都是按照您要求的流程来做的。”吴为智语气肯定,苏静雅也点头。
“很好!值得表扬。以后你们两个是班上的纪检,相互配合一下,监督每一个当值班长和班干的管理方式,但只能建议,不能干涉。”夏天阳叮嘱他俩。
吴为智和苏静雅点头称是,就出去了。
夏天阳心中一直有个梦想,就是通过学生管理学生,纪律约束行为自觉遵守,然后通过这种方式让每一个学生清楚认识自己,提高他们各个方面的能力。
“咦?你这个班的学生怎么这么听话?怎么和我教的那几个班有天壤之别呢?”吴语有些惊奇。
“课堂是互动的,想办法,然后设身处地站在学生的角度多考虑一点,自然水到渠成。”夏天阳没有说这个班是重点班,只希望给她信心,让她留下来。
用脑做事只能把事情做对,用心做事才会把事情做好。这就是夏天阳的信条。
“算啦,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个职业,再说这里的待遇太差了,与他们去招聘时说的完全不一样,我还是走吧,你多保重。”吴语看来去意已决,说完就走了。
任何东西都是相互的,人在舍得之中才能成长。夏天阳很看不惯她这个样子,但放弃也是需要一点能力的,她这样子完全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做法。马上找到尚可,让他们一同来的其余五个人多劝劝她。
但和他们同来的李得程却出事了,被一群学生用一个编织袋套住头,把他暴打了一顿,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连哪个学生动的手,他都没看清。
“兔死狐悲”,虽然打的不是自己,但外省教师感同身受,除了陪他上医院包扎,好言劝慰外,只有伤他所伤,痛他所痛。
吴语见状,彻底死心,决定明天就走。
李得程的惨状,勾起了严西早痛苦的回忆,他皱着眉,像无头苍蝇,一言不发,四处走来走去,像丢了魂一样。
“他妈的,等我查出来是谁,老子非弄死他不可。”尚可气得大叫。
“你还嫌不够乱啊,没有抓到把柄,谁会认账?有这个心去查,还不如想想办法,以后怎么办。”夏天阳也有些气,现在犯事的学生,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装聋卖傻,死不认账。
李得程教历史课,据他自己讲,今天上课有几个班的学生不老实,开始捣乱,他一气之下,就动了手,事后还骂骂咧咧地。现在也不确定是哪个学生动的手,只有吃个哑巴亏。
“这里的水深着呢,小心驶得万年船。”雷震鸣自认彪悍,但在这种环境之下,他也学会了自我克制。
再劝没用,吴语收拾好东西,准备前往深圳。
和她一起来的尚可、李得程、区芬、常露莉、秦庚云,五人陪着她,帮她拿着行李,准备送她上车,其他外省教师站在门口看着。
“到深圳可以去找一下刘晓梅。”夏天阳大声说了一句。
“谁在说刘晓梅啊?!”南向里的大门口突然飘进一个声音。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时髦,满身珠光宝气,戴着墨镜,手里拿着大哥大的女人,穿着高跟鞋,阔阔地走了过来。
大家一下子愣住了,敛气屏声地看着她一款一款地走进。
待她取下墨镜时,大家惊呼:“刘晓梅!”
来人正是去年从南向里走出去的外省教师刘晓梅,大家奔涌向前,看着她这身打扮,用不着嘘寒问暖,都十分艳羡地问这问那的,弄得刘晓梅都不知道该回答谁了。
夏天阳示意要走的吴语稍等一下。
“她是我们原来的同事,现在深圳,你们又是老乡,到时候你可以跟她一块儿走,有个照应。”夏天阳对无语介绍说。
路上有个伴,吴语自然高兴,点头答应了。
人多,天宽地窄,大家把刘晓梅簇拥到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
“小梅,看样子,你现在发财了。”田侃侃眼睛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没有离开过。
“说实话,在深圳那边确实比这里好多了。”刘晓梅不无得意之色。
猴子拿过她的大哥大,翻来覆去地看着。大家只是在港产片中看过这东西,在这个穷乡僻壤,还是比较罕见。
“这玩意,需要不少钱吧?”每次猴子看着港产片中,黑帮老大拿着这东西,他羡慕的要死。
“不贵,大概一万左右吧。”刘晓梅蜻蜓点水般回答。
大家愕然,一万元?!自己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加起来也不够。
“真的假的?”严西早拿过来掂了一下。
刘晓梅眉头蹙了一下,呵呵呵了几下,没有回答。
刘晓梅讲起从这里走出去后经历,滔滔不绝。
她说从这里去到深圳后,进了她男朋友所在的工厂,在车间干了一阵后,因她文化高,没多长时间就调到厂办做文员,后来她发现很多工厂缺人,自己和男朋友一起就专门做起了劳务市场生意。
“在深圳,随随便便一个工人,每个月的工资都有一千多块,还包吃包住,太阳晒不到雨淋不着,比这里强多了。”刘晓梅说得眉色飞舞。
大家听着都觉得深圳遍地是黄金,不觉有些心驰神往。
“像我这样,去深圳的话能干嘛?”严西早有点动心,他担心留在这里,会不会再度被学生暴打。
“看看你喜欢干什么,你能干什么,都可以给你安排的好好的。”刘晓梅说得十分肯定。
大家正说着,原来找黄美玲要青春损失费的梅尚进来了,他与刘晓梅是民办大学的同学,在学校就认识,没想到能在闻道中学再次见面,两人开心极了。
梅尚进来闻道中学的目的就是想和严西早相约去深圳闯荡。
听了梅尚进一鼓动,严西早动心了,但看着田侃侃,又有些犹豫。
“老夏,你觉得怎么样?”严西早权衡了一下,还是下不了决心,就问夏天阳。
“你觉得好,可以去试试。不过,提醒你一下,去哪儿都不要有不劳而获的心理,还是要先适应,再求发展,就像在这儿一样。再说,你家老田会不会同意啊。”夏天阳觉得刘晓梅说的是事实,但不管怎么样,还得靠自己打拼,天上不会掉馅饼。
田侃侃自然不同意,她的理由很简单,遍地是黄金,可能遍地都有像刘晓梅这样的美女,严西早如果去,他们俩刚走到一起的婚姻,有可能随着时间就断送了。
“要去就一起去。”田侃侃心里也无法抵御刘晓梅所说的诱惑。
两人同去,是严西早不愿意的,他觉得夏天阳说的话有道理。最后,严西早和田侃侃达成一致的意见,先由梅尚进去闯一闯,自己以后视情况而定。
刘晓梅的大哥大响了,说是她男朋友让她火速赶到县城汇合,然后回深圳。
她没忘了赵弋戈和夏天阳,特意对赵弋戈说,如果自己没有男朋友,肯定会去追夏天阳。
说得赵弋戈不好意思地开心直笑。
然后,刘晓梅就给大家留下了电话号码,说想去深圳就找她,包安排满意的工作。
然后她带着梅尚进和吴语挥手向大家告别。
看着三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夏天阳想起一句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现在的学校也是如此。
不过,经过李得程和吴语一事,新来的外省教师不再“冥顽不灵、万古不化”,主动融入到南向里外省教师丛中,南向里乡音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