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隆帝背负双手神情淡然,瞥了眼被寒铁锁链五花大绑的水碟子首领,挥手下令将其打入天牢,留待惊蛰日,斩杀于三军阵前,祭旗。
崔含章由于听得入神,浑然不觉膝盖疼痛。跪了半日功夫后,方开始打量漱兰轩,此处采光颇为明亮,虽然雕龙画栋雍容典雅,但透着书卷气,几盆天香素兰清新雅致,不时有阵阵幽香飘过,闻之心旷神怡。
最显眼的莫过于正中央悬挂的北胡形势图,每一处城池,关隘,部族,规模都事无巨细的标注清楚,圣上对北胡的熟悉程度不亚于神光十一五州府。
等到几位军机大臣散去,圣上玩味的看向罚跪的崔含章,“年纪轻轻,如此喜欢饮酒,要不要朕赐你些太康玉液?”
“微臣喝酒误事,罪该万死。”崔含章以头伏地,尽力的拱起腰背,不敢与之对视。
“嗯,那就继续跪到酉时三刻。”嘉隆帝漫步走出漱兰轩,留下伏地跪拜的崔含章。
崔含章一直不敢抬头,此时空空荡荡的漱兰轩只留他一个人。
此时膝盖阵阵钻心之痛,如亿万蚁虫撕咬,仿佛一分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坚持到申时,崔含章已经浑身大汗淋漓,身子打颤晃悠。
晃晃悠悠的身体,差点倾覆之际,忽然一阵香气袭来,旁边伸出两只手扶住他。转头看去,正是响午时分偷偷给他送点心的云岚公主。
熬到这会已经是崔含章的极限,毕竟初入官场,尚不具备御史言官那跪街如遛弯一般的膝盖功夫,这会若不是云岚扶住他,恐怕刚才就摔倒在地了。
“你就不会偷下懒啊,一直这么傻跪着,父皇这会不在漱兰轩。”由于跪的太长时间,两腿僵硬,他自己都站不起来了。云岚又拉又扯,废了好大劲,总算是帮着他调正身子,瘫坐在地上。
“这会父皇在母后宫里,我才抽空偷跑过来的。”跪久的人身体颇为沉重,云岚累的不轻,喘着粗气对他说道。
崔含章看着这个见面不足三次,但极力帮助自己的云岚公主,心理感激万分。
上次喝醉酒呕吐蒙她照顾,这次罚跪漱兰轩受她吃食,只能拱手抱拳,“公主大恩,微臣无以回报。臣酒醉误事,理应受罚。”
“喝酒怎么了,我大皇兄四皇兄他们哪个没有醉酒过?听母后说,父皇年轻那会嗜酒如命呢。”云岚不以为然的说道。
“再说,北唐诗豪不是曾说:斗酒诗百篇?,崔探花是咱们神光有名的诗才,喝点酒不算什么。”
崔含章听着云岚公主这样说,忍不住摇头苦笑。兵部的那帮人实在太看得起他,这次醉酒的程度连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肆饮酒。
“微臣一身酒气,怕是污了公主华服,还请公主让微臣领完责罚,以后谨记教训。”含章想到嘉隆帝的严厉神情,不敢继续坐着,想着再坚持一个时辰就领完责罚了,不想前功尽弃。
却说此时圣上与皇后萧氏漫步在御花园,“怎么没有见到云岚丫头”。
萧皇后微微一笑,把眼睛往漱兰轩方向瞅了瞅,“一早起来,就往圣上书房跑了好几趟了。”
“朕不是在皇后这里,她老往漱兰轩跑作何?”嘉隆帝一向宠爱云岚公主,漱兰轩其他皇子大臣都需宣召才可入内,但云岚一向是自由进出。
萧皇后看到圣上貌似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笑着说道:“漱兰轩不是还有个咱们神光大才子在罚跪嘛,云儿可是对这位大才子的诗才颇为欣赏。”
“哦,还有这等事情。走,咱们瞧瞧去。”嘉隆帝听到萧皇后这般说,心中方才明白,女儿长大了。
“孩子们的事情,我们跟着瞎掺合什么,圣上就不怕吓着你的宝贵闺女。”萧皇后赶紧笑着拦住嘉隆帝。
“也对,崔含章这小子有点意思,但尚需磨砺,玉不琢不成器。”嘉隆帝心情颇佳,倒是没去打扰他们。
萧皇后看着圣上眉眼带笑,心情颇佳,便趁机说道:“昨个,臣妾去陪太后用膳,凑巧江府老太太也在,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还为了孙子的事情跑前跑后。”
皇后看了眼嘉隆帝的脸色,继续说道:“太后她老人家,心里慈祥,见不得人受罪。说是江家就剩两根苗苗,咱们得帮扶着点,着妾身向圣上求个情。江家愿意供应一百万石粮草和五十万两军饷支持圣上北伐。”
说完后,萧皇后便看向御花园里一片生机勃勃的山茶花,熬过了漫长的冬季,此时的山茶花仿佛一团团烈火在绿叶丛中燃烧。再有几日光景就是惊蛰了,“冷惊蛰,暖春分”到时候玉兰、海棠这些娇气的,也都要开花了,三月是个好时节。
嘉隆帝沉吟了片刻,对着萧皇后说道:“既然太后都讲情了,朕就给江云朗一个机会,让他明日来漱兰轩。”
圣上说完此话,便往慈宁宫走去,萧氏皇后跟随而去。
在崔含章罚跪期间,众多新科进士纷纷收拾行囊,赶赴地方上任。一时间,西水关上离别宴,众同年好友彼此拜别,唯独缺少新科探花郎,说是此刻正在宫里罚跪,也是离别宴上一点遗憾,众人也只能一笑置之。
董宝珍终究是没有等到崔含章回来,与众人饮酒祝福后便上马离去,“此去河间府,再见不知何年,诸位多保重”。
时光流水,如白驹过隙。三日后的夜里的春雷阵阵,细雨如丝。
崔含章坐的书房里,酝酿着给董宝珍的书信,自己这次醉酒误事,未能与众同科送行,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金榜题名的百名新科进士缘分颇深,在此后的五十年间彼此纠缠,有生离死别,也有盛世欢颜。
听到外面打雷,漫步走到屋檐下,看着天井中连成线的春雨捶打着青石板,想到这个时节,溪口的乡邻应该开始忙碌着下地播种了。
来太康的日子已经不短了,此刻格外想念溪口,那阡陌纵横的梯田,袅袅的炊烟,还有倒卧在水牛背上的牧童,一切都是美好而又简单..........
雨后的太康城,空气里弥漫着芳草的清新。
成千上万的百姓拥挤在神策门外,为王师送行,当从嘉隆帝口中说出御驾亲征四个字的时候,人群沸腾了,热血澎湃,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上空。
“带上北胡水碟子刺客,斩杀祭旗。”只见甲胄在身的灵武侯高声大喝,众军汉将五花大绑的水碟子刺客带到三军阵前。
只见彪形大汉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溅三尺高,一颗透露滚落地上.......
神光男儿重血性,看到北胡碟子被斩,血流滚滚,染红了青青草地,纷纷发出震天的呐喊声,“必胜、必胜”。
眼中看到血溅三尺,耳中听到震天呐喊,旌旗招展,三军将士气贯云霄,纷纷恨不得立马上阵拼杀,在场所有人莫不是震撼于神光男儿的血性,崔含章身处其中也是血气上涌,打消了心中顾虑,此行跟随圣上御驾亲征,定要斩杀北胡蛮夷。
嘣!嘣!嘣!
礼炮轰鸣十二响,随后大军开拔。
右路大军八万人,由兵部尚书刘之纶与泽康王佑胤统帅,右侍郎江云朗参军及武选清吏司随军,最先从太康城外东郊出发,直扑。
左路大军十万人,由灵武侯柏巨阙与平康王佑统帅,秦嗣阳、司马礼等参军及灵武侯府众将随军,在太康西郊沿岐沟,屯州北上。
中路军营中,嘉隆帝对着眼前的钦定的四位大臣,语重心长的说道:
“朕此次御驾亲征,必要一举打掉北胡主力,彻底解决我神光百年来大患,但后方稳固左右战局发展。
四位卿家,辛苦尔等了。”
此时只见跪在地上的庐阳王秦铮,户部尚书崔敬,鼎国公宋雨山,吏部尚书兼光华殿大学士茹鹚口称:“神光必胜,臣等在太康遥望王师凯旋。”
“四位爱卿监国理政之时务必要秉持公正,不可纵容皇族子弟肆意妄为,更要做好后勤保障。朕的江山就托付与四位了。”此时嘉隆帝将四位监国大臣一一扶起,并亲授玉玺。
四位监国大臣老持承重,泪湿衣襟,坚持徒步相送王师十余里地,在长亭之外,青青芳草与天际相连。
回城后,第一份诏令即是命令护城羽林军抽调精英组建巡防营,一早一晚各三次巡防太康城大街小巷,威慑宵小之徒。
右路大军最先开拔,一路上两位统帅严格约束士兵,春播之时不可扰民。行军不足二日,已离伦不足八十里地,前方探子回报,发现山谷中有股敌军,骑兵不足四千,步兵六千左右。
“游骑探子全部撒出去,再探。”刘之纶坐镇大营,发号施令。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驻扎,收起军旗,禁声,隐蔽。”派出探子之后,刘之纶向先锋官贲豹下令。
“纶帅,这股敌军出现在此处,有些蹊跷啊?”泽康王佑胤皱着眉头看向刘之纶。
“伦此地人口并不密集,城内守军加上军户百姓也不足二万人,与河间府刚好处在夔阴山东西两方向,战略意义远逊于河间府。而且根据牛马栏谍报,夔阴山以北只有两支千人规模的部落游牧,应该无法集齐骑兵四千,步兵六千的作战部队。”曹云郎熟悉北胡形势,简单为众人分析了下军情。
“诸位将军有何看法”刘之纶将目光扫向帐中诸位,
“此时离天黑尚有二个时辰,想必这股敌军也是等,是否应当派一支小队赶紧入城通知伦守将?”有位将军谨慎提议。
“不可,先不谈该股敌军的真实意图及后续情况,但眼下的最大可能是该股敌军藏在伦城外三十里地的山谷中,应该是想趁着天黑后打个措手不及,如果我们入城通知伦守将,他必然作出人马调度,形成防守势态。那么很容被城中敌军探子发现,进而打草惊蛇。”泽康王看着这位将军阻拦道,并转头看到刘之纶:
“纶帅,虽然这一万人马出现的蹊跷,但遭遇上了就没有理由不吃掉它,吃还要吃的干净。”
刘之纶是谨慎之人,否则圣上也不敢把八万大军的性命交付于他。想他在历任兵部尚书中,并不算出彩,但胜在一个稳字。副帅佑胤的提议不可谓不诱人,但尚不足以打动他,他在等撒出去的探子侦查信息。
想着副帅的提议,他不禁陷入沉思。令他顾忌的是泽康王的四皇子身份,这左右两路大军虽然有灵武侯与兵部尚书作为主帅,平康王与泽康王两位均以副帅辅助。但明眼人一看都能明白,圣上这是让两位老臣为儿子把关掌舵,谁辅助谁真的不好说。
圣上临行前交代清楚,右路大军之所以走伦,渡陀河,则是不希望在绕过夔阴山之前被人发现,起到奇袭作用。如今这一万人应该是在嘉桐关那边久攻不下,分兵袭击伦,顺下河间府,然后夹攻嘉桐关,为主力部队开道。
泽康王有一点说的对,两方的确都是遭遇战,而且现在这一万人眼里只有伦,只等待黑夜入睡后发起进攻。
“众位将军,可还有良策?”刘之纶心中逐渐梳理清楚,抬头看向众人。
“主帅,属下认为副帅分析的颇有道理,既然是遭遇战,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何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云朗仔细思忖后,亦是支持泽康王的策略。
半个时辰的功夫,探子回报,这股一万多的北胡兵马,后方五十里内并无援军,冒险近距离发现,敌军似乎已无粮草。
刘之纶抓到关键信息,急促问道:“可否确认这一万多兵马已无粮草?”
探子如实回复,“我等不敢过于靠近,只有两个兄弟吊在悬崖背面看到,敌军将全部粮草喂给马匹。”
“主帅,已无粮草,说明此股敌军是奔袭而来,以战养战,必然是要偷袭劫掠伦啊。”江云朗再次梳理了线索,分析情势。
见众人再无其他意见,刘之纶点首晗许,“此一役,我等以八倍兵力围而全歼之,务必不能放跑一兵一卒,否则军法论处。”刘之纶出身寒门,苦读兵书但无机会放手一搏,如今正是用伦遭遇战向世人展示“守正”围歼战法。
“我军此时处于伦西南八十里外,江云朗、贲豹听令,命你二人率一千弓箭手,二千骑兵,一万步兵,弩机二百张,即刻出发,绕行后方熏风谷抄小路跑步行军,入夜二更前务必赶往伦东侧十里地埋伏起来,记住收起旗号,隐蔽行军。待敌军攻入城后,突然从右路发起包抄进攻,右路若是放跑一匹马,军法处置。”只见刘之纶交付令牌。
“末将得令。”两人起身出营,整顿人马,即刻出发。
“董八千,曹壬听令,你二人率领一千弓箭手,二千骑兵,七千步兵,弩机二百张,即可出发,命士兵乔装打扮,隐藏好武器,悄悄行军,一更前赶赴伦西侧十里地埋伏起来。由于此时距离较近,所有马匹蹄子厚布包裹,马嘴上罩。待敌军攻入城后,突然从左路发起包抄进攻,左路同样不许放走一兵一卒,否则军法处置。”
“末将得令,两人起身接过令牌。”出营后整顿人马,命士兵乔装打扮,稍后出发。
泽康王佑胤看到两路大军已经派遣出去,多少有些心急,便主动请命。
“属下愿领兵二万截住敌军退路。”
“泽康王莫要说笑,千金之子,做不垂堂。”刘之纶压根没想过让泽康王佑胤涉险上阵。
“刘大人,你我同为统帅,若不身先士卒,士兵怎敢用命?”佑胤发现苗头不对,立马起身与刘之纶再次争取。
刘之纶肩上担负圣上重任,身系八万将士的性命,自然是谨小慎微,微微皱眉,并不答话......
看到主帅陷入沉思,佑胤毕竟传承了云林姜氏的诗书底蕴,不再上抢着争取领兵。
刘之纶挥手让众人散去,随后大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只听呼呼的夜风,吹得营帐哗哗作响。
“书上说,‘心善莫幼稚,老道非城府’实乃金玉良言,佑胤深有体会,还请刘尚书成全。”泽康王整理了心情后,再次开口道,只是话语间少了急匆匆的火气,
“北伐开门红,虽然无需出在右路军,但首战大捷,在父皇心理很重要。”
刘之纶凝神盯着泽康王的双眼,仿佛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一般,佑胤自开拔以来,第一次见到主帅骇人的眼神。
“还请泽康王不要误我三军将士,给你三万步兵,五千骑兵,弩机营全部带去,外带二千弓箭手,若是有一人漏网,必将泄露我右路大军信息,到时候可能你我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刘之纶猛地握住佑胤的手臂,异常平静的交代着。
“你等需要拉开三十里的距离,兜大圈绕过前方山谷,将整个伦一百里外的扇形范围圈团团围住,坐等左右两路的漏网之鱼,即刻出发,二更前赶不到指定位置,那你我北进计划休矣。”
“属下领命,誓死完成收网战略。”泽康王眼中透露出异常的坚定,他很清楚的意识到,兵部尚书刘之纶已经将未来十多年的宝,押在他身上,不成功便成仁。
“卢象升,命你领五千步卒,一千骑兵,即可返回熏风谷守住伦南门,但见任何出城之人,杀无赦。”刘之纶将账外卢象升将军喊入帐中。
安排妥当之后,刘之纶命侍卫举灯照亮,反复研究伦地形图。再次喊进两名先锋官,
“刘方,景达,你二位随本帅冲锋堵截城内的胡兵,但无需进城,到时看我手势,各自率领一千弓箭手占领城外十里内所有制高点,随时射杀冲出城外的北胡骑兵。”
此役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事成之后,本帅亲自向圣上为诸位请功。
两名先锋官得令后,双方对视一眼,心中俱明白,此役作为神光向北胡打响的第一场战役,必将是以后军旅生涯的深厚资本。
此夜月黑风高,刮起了草原独有的白毛风,零星闪烁,衬托草原的夜空格外孤寂。
黑夜中数有万双眼睛都盯着伦城,看着城里的灯火,一点一点的熄灭,最终陷入了整个黑夜,漆黑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北胡骑兵果然骑术精湛,几近人马合一,在山谷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冲到城下。稍等片刻,等到步兵跟上之时,有些骑兵已经爬上墙头,只见寒光一闪,守城士兵便被割裂脖颈,热腾腾的鲜血立马奔喷射而出,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此时恰巧烽堠有士兵起夜撒尿,睡眼朦胧,模模糊糊的看到远处城墙上人影憧憧,大喊一声“什么人?”还未来得及走近,便被一箭射杀。
好在他的大喊声,惊醒了部分士兵冲出烽堠查看情况,亲眼目睹了他被射杀的场景,闪身躲回烽堠击鼓传讯,一时间整个守城内将士全部醒来,随后在城门楼内双方短兵相接,贴身肉搏。
深更半夜,北胡大军杀的伦城军民措手不及,不消片刻攻入城内,打开城门,放门外步兵入城。
北胡大军如猛虎入羊群,一路撵轧追杀,城外刘之纶看得清楚,城内半数街道已经染起大火。狠下心来,等到最后一拨步兵入城后,才下令出击,只听传令鼓咚咚作响,急促的鼓声在城外的夜空中格外响亮。
刘之纶一马当先,率领众将士向城门方向冲杀而去,埋伏在伦城东西各十里的两部随后冲出,快速收拢包围圈,只见漫天弩枪火箭射入城内,此时北胡大军与守城军民正在巷战,忽然受到箭雨攻击,均都一时间愣住,哪里冒出来的火箭?容不得众人思考,箭雨落下,在无偏差攻击下,瞬间死伤无数。
刘之纶此次以八倍兵力围而歼之的策略,以求稳为主,更是以牺牲伦城内守城军民的性命为前提,故而此计可谓毒辣绝户,后世评述,亦颇有微词。但在历代兵家点评上,谁也都没质疑刘之纶“守正”的战法。
等到北胡骑兵发现中计后,立马后军变前锋开路,往城门处疯狂冲锋,可惜此时等待他的,正是刘之纶带领的大军,双方在城门口陷入了绞杀。以刘之纶后来讲述,经过左右伏兵的火箭射杀,当时北胡大军尚不足七千人,但战法娴熟,尤其是骑兵马上功夫了得,正面交锋之下,北胡战马冲击力凶猛,四蹄发力,横冲直撞,在前面的步兵会被直接撞得胸骨碎裂,横飞出去之后力道而不减,他所带领的一万多名将士死伤惨重,根本拦不住这帮如野兽一般的北胡骑军。
好在左右伏兵已经占据了城墙制高点,居高临下再次射杀,狙击冲锋的骑兵。此时只见血肉横飞,到处都是断臂残肢。一番厮杀下来,仍是有四千北胡兵马冲出城外,迅速分兵两路而逃,尤其骑兵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若无弩机连射,根本追不上。只见一路骑兵开道带领残兵冲向左侧山谷,意图从进攻之路返回逃窜,另一路则迅速冲向城外右侧的山坡。
此时刘之纶在城外制高点埋伏的二千弓箭手,再次发挥大作用。刘方,景达命人全力射杀骑兵,黑夜中,忽然箭如雨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将冲在最前面的部分骑兵射杀。
刘之纶命令三千士兵进城搜寻漏网之鱼,救助伤残百姓。
入城后,神光将士发现遍地尸骸,军户十不存一,景象之惨烈,令众士卒不忍回忆。
混杂黑血的泥土,一步踩下,有血水汩汩冒出。死去的尸体仍然保持手握武器的姿态,眼神中透露出去战斗的狠厉。白毛风带腥味吹向远方,战马僵硬倒地,不知声响.....
守在百里之外的佑胤,经探子回报,已经知晓伦城伏击圈战况。
双方人马死伤无数,血流成河,黑山兵气冲,白毛风已经把血腥味吹到了这里.......
泽康王的心里忍不住的紧张,握住缰绳的双手冒出汗来,今夜乃人生第一战,也是第一次直面生死。
身后的五千匹战马已经有些躁动,仿佛也是闻到了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
忽然听见远处有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传来,随后便看到冒出了上千的骑兵,身后不远处跟着几千步兵,身上甲胄残破,血流不止,战马受损颇为严重,应该是冲出伦城伏击圈的残兵败将。
虽然经过惨烈的遭遇战,但是这接近三千人的北胡士兵却显得败而不乱,在看到前方有大军阻拦后,骑兵与步兵迅速靠拢,五百骑兵形成尖刀冲击阵型,放佛这五百骑兵结为一体,马速频率均都整齐协调,在冲锋过程中还不停的变幻阵型躲避弩枪,再后方,则是十名步兵左右护住一位骑兵,跟随冲杀。
此阵型颇为奇怪,泽康王毕竟是经验不足,尚未看出北胡士兵选择以命开路的突围战法。但他心里清楚,即便最终只突围冲出一个北胡士兵,也是右路大军不可承受的威胁。
泽康王牢记主帅叮嘱,并未冒然选择冲锋碾压,而是先命弩机营远距离射杀,只见人仰马翻,连弩射穿战马,力道不减,直接将马上骑兵刺穿,高高挑起,但凶狠的骑兵临死之际仍然向前方敌军甩出手中弯刀。
在靠近百步距离以内则以二千弓箭手压制,五十步以内则是长矛拒马阵,三人重甲步卒一组抵住盾牌。
此刻泽康王佑胤总算明白,何在重重大军包围下,仍然有如此之多的北胡士兵冲出。中远距离的强弓竟然对北胡轻骑造成不了伤害,即便有零星射中的,也都是避开了要害部位。而真正能延缓冲锋的则是弩枪,北胡步卒竟以血肉之躯硬抗弩枪保护骑兵,肠子脾脏流了一地,临死前仍要拉人垫背,这片战场如修罗地狱,漫天的喊杀声,淹没了一切。
泽康王看着这如绞肉机一般的战斗场面,深深的感觉到个人的渺小,也着实被北胡铁骑的战力所惊骇。他深深的感觉受到,何以双方均都是轻骑兵,但北胡铁骑的战马爆发力和士兵负重远超神光骑兵,两方人马冲撞在一起,往结果是北胡战马碾压而过,而且马上骑兵的膂力惊人,一手长枪,一手弯刀,远戳近斩,若非体力耗尽时,基本是完美防御。
三万大军依靠着弩机和强弓手的辅助下,最终才堪堪压制住北胡骑兵的冲锋,并将其团团围住。
虽然陷入重重包围,但北胡骑兵仍然阵型不乱。只见领头冲锋的骑兵直接一冲而过,长枪枪尖微微倾斜向下,对准一名神光士卒的脖子,巨大的贯穿力将这名高高举刀的士卒,直接撞击得双脚脱离地面。而这名骑兵在长枪就要钉入敌人脖子的前一刻,双手不易察觉地松开长枪,下一刻,再度飞快握住枪身,握住的位置仅仅是偏移了不到一寸,但就是松开长枪造就的这短短一寸距离,却能够让骑兵卸掉长枪冲刺杀人带来的五六成阻力。
干掉了一名步卒后,他向后轻轻一扯长枪,从尸体的脖子中拔出枪头,继续向前冲锋。如此娴熟且华丽的冲锋技巧,对上神光步卒而言仿佛死神镰刀一般,收割了众多性命,若非他需要防备着远处的强弓手,手上弯刀要防御上方,恐怕一个冲锋来回,就要干掉十多名步卒。正是由于有弓箭手的骚扰袭击,才最终导致他长枪脱手,陷入重重的包围。
即便是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泽康王所率领的三万大军,剿灭北胡残损的三千士兵竟然耗费了一个时辰。需知丧失了速度的骑军,一旦深陷密集步军方阵之中,那就是泥菩萨过江。
选择以牺牲前面五百轻骑兵的战法突围,就像一锤子买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多久时间,江云朗、贲豹、董八千、曹壬等几位将军率人杀到,加入到绞杀的行列。
只见众人在打扫战场,往北胡士兵尸体上补刀之时,有探子来报,右侧二十里外密林中发现小股骑兵在逃窜。佑胤与江云朗大喊不好。立刻各自率领一千骑兵追去,此时战马脚力至关重要,两人带领的均是,未参战的骑兵预备队,狂追而去。
在百里地外,总算是追上了漏网之鱼,两人冲在最前方,浴血奋战,一番厮杀激战,总算是全部斩杀,泽康王与江云朗则双双负伤,滚热的鲜血染红了半边铠甲,佑胤浑然不觉,杀人的兴奋感还在麻痹着他的神经,甚至持刀的右手,僵硬异常,无法松开。
战斗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丑时三刻,泽康王汇聚了左右路伏兵,重整大军,扩开百里半径,以弧形攻击阵型,徐徐扫荡推进到伦城下。
埋伏在伦南门、熏风谷内的卢象升,亦是完成堵截漏网之鱼的任务,狙击斩杀出城之人多达二百,敌友难辨,但无一活口。
刘之纶心细如发,再次派遣探子游骑兵在二百里内,四处打探,并派千人小队仔细核查战场上北胡士兵尸体与马匹数量。
伦守将刘猛,经核实已经阵亡于城楼下,尸首分离。
众将齐聚在将军府,一一汇报战况。
虽然伦之战的大胜并不足以说明刘之纶的用兵神奇,也不足以在神光与北胡整个战局上决定胜负,但至少在开局便屠得小龙,此盘棋嘉隆帝抢占了先机。
此后,非但不用担忧河间府的安危,而且后续在战局僵持阶段,刘之纶这打的北胡王庭上下咬牙切齿的军事鬼才,再次展示了无与伦比的指挥艺术。起于寒门的刘之纶,可以说是整个北伐战场上绽放的最为耀眼的将领,后世更是感慨调笑泽康王佑胤确实是命更好些。
以至于兵祖谷接连派出三位将种级的将军,率军在北胡东线围追堵截。虽然最后被追杀的殊为狼狈,损兵折将,右路军最终十不存一,但后世兵书评价神光右路军于整个战局贡献极高。若非在最后的危机时刻,右路军牵扯住了北胡三大主力之一的鬼怯军,恐怕嘉隆帝所统帅的中路大军,能否安然撤回嘉桐关都是尚未可知的事情。
神光朝与北胡帝国百年来第一场大规模正面战役,在双方均未意料的情况下开始,又以匪夷所思的战果结束。最终右路军在弩机营弓箭手配合下,刘之纶统帅的八万大军围而全歼北胡一万兵马,战损率竟然超过了二成之多,惨烈至极,令后世对北胡骑兵的战力评价,再次拔高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