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
邦古悠然自得，为严讲述着流水碎岩拳更深层的精神奥义。
拳架、招式、套路，这都是小道。
舞得如同穿花蝴蝶，也算不得了不起。
真能称赞一句，无他，唯手熟尔。
以严今时今日之体魄与悟性，流水碎岩拳的基础招式，看过一遍便心中有数，两遍登堂入室，三遍融会贯通，多则无益。
但基础招式对严来说，帮助不大，他自己就融汇了各家体术，自己开发体术技艺，哪里轮的上流水碎岩拳？
战斗，不是看谁学的多，而是看谁学的精。
十八般武艺敌不过一枪打死，制敌讲究的是一击毙命，不是耍得好看。
所以前世武学落寞不是没有道理的，更有效率的武器某种程度上也符合一招制敌的道理。
招式之上，讲究拳势，势能摄人、能杀人。
拳脚交锋，危险在于短寸之间，气势交锋，生死在于一线之间。
学会运用势，算是入了厅堂，可以称之为高手。
而邦古讲得不是势，是道理。
“武道、武道，止戈之技艺，通达之道理，合起来便是武道。”
邦古感慨着，站起身来：“今日就讲到这里吧，你再琢磨琢磨。”
茶兰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嘴角晶莹，见师父起身，猛地惊醒。
一擦嘴角：“师父，结束啦？”
邦古见严陷入沉思，忙对茶兰子嘘了一声。
邦古观严脸上有明悟，不禁叹道：“后生可畏啊……”
又瞧瞧茫然的茶兰子，只得叹了声气。
严反复咀嚼着“万川归之”与“尾闾泄之”，越发觉得其中韵味丰厚。
前世有位大圣贤，名为庄周，也说过一样的话。
想想邦古的单身年龄，果然圣贤都是有共同语言的。
或许邦古在天地至理的理解上不如那位大圣贤，但是能创出流水碎岩拳，邦古在流水的精奥上，绝对是堪称一方大家。
严想象着奔流的大海，有时候人需要一点儿想象力，无论做什么，意识中没有那个概念，就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
流水碎岩，水会汇聚成溪流，漫过山川谷地，成为江河，江河奔腾，终究会汇入大海。
还有什么流水能比大海更广阔无垠呢？
严彻底放松自己，感受着身体的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心跳、血管、经络。
像是大雪山融化，顺流而下。
血管中奔流的血液，浪花滔滔，驱赶着前进，从大动脉分散入毛细血管网，又从毛细血管网中汇入大静脉，一饮一啄，循环不止息。
身体的“动”是每时每刻的，“静”却是不常在的。
严感觉自己像是成为一个细胞，观察着，随波逐流着，切身地体会这不可阻挡的道理。
入微地熟悉着自己身体深处的奥秘，严竟然萌生了渺小的念头。
对于意识的认知而言，客观存在的身体是意识载体，意识能探究到的始终是有限的，而身体的奥秘是如何的“无限”！
而反过来说，相对于客观存在的“有限可能性”，意识又具有“无限可能性”！
其中的循环，令严心醉。
这是极为美妙的体验，像是精神在遨游。
如同鱼儿回归暖水。
如同船舶停回港湾。
像是春水包裹着万物生长，温暖、柔和，充实、美妙。
令人蚀骨化髓。
“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
“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
严感悟着其中流水的真意，想象从干涸到湿润，再至丰盈、汹涌。在海洋中畅游，何其渺小？可是又何其畅快？
严无意识地呢喃着，他自己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诉说着什么道理，只想表达、倾诉，把体会宣之于口。
“醒醒。”邦古大手拍了拍严的肩膀。
严悚然一惊，从那种状态中退出来。
邦古指了指天，月上枝头：“该回去了。”
严迷迷蒙蒙，还没彻底脱离出来，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月夜。
皓月当空，清凉如水。
严浑身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邦古好奇道：“你这是投入进去了？可有什么领悟？”
严冷汗涔涔，道：“是领悟得太多了，而且入得太深，差点舍不得出来。”
邦古严肃道：“严，我没想到你的悟性这么好，切忌，不能再独自尝试了，否则有性命之危！”
“武学领悟，也不是毫无风险，一不小心，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行岔了路，精神崩溃得了失心疯的，也不是没有。反而越是武学高深的武道家，越容易走错。”
邦古谆谆劝导：“你现在需要的领悟不是更多的道理，而是消化，去砥砺自己吧！生死间的战斗能够帮助你摆脱被至妙道理同化的风险！”
严定了定心神，感谢道：“我明白了，多谢邦古师范，若不是今天恰好在我身边看护，恐怕我非要精神受创一次不可。”
邦古摆摆手，好奇道：“这么说，你竟然没有受伤吗？”
严摇摇头：“非但没有，反而感觉无比通畅。虽然没有那天偶然达到的那种澄澈剔透的感觉，但是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很是舒爽。”
邦古闻言，来了兴致：“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老夫搭搭手？”
严委婉拒绝：“天色已晚，邦古师范已经消耗不少精力了，切磋的话，琦玉那家伙整天闲着，给他找点事做也好。”
邦古遗憾道：“也是，以你的体魄，基础实在太高了。老夫若是不开呼吸法，恐怕寻常架势都没办法招架，划不来、划不来！”
邦古摇着头，背手离去：“老咯、老咯！年轻就是资本啊！”
严朝着邦古的背影微微躬身，大步返回。
“琦玉！”
严一进门就喊着琦玉。
琦玉抓抓屁股，懒洋洋出来：“回来就回来，别这么大声啊……”
“咦？”琦玉眼里精光一闪，正经起来，“你看上去有点不一样了，似乎……整体和谐圆润了许多。”
严点点头，直截了当道：“来打一场吧！”
琦玉出人意料地点头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