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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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前面的胡同越来越黑,张玉宝也察觉出了异样。青衣男子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快步朝前走着,张玉宝用力想挣脱,但徒劳无功。“你要带本公子去哪里?本公子不去了!”张玉宝有些怕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

“嘿嘿,公子,马上就到了,再忍耐一下!”青衣男子回道,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终于,前面出现了昏黄的灯光,一个残破的小庙深藏在路的拐角处,上面写有“延宁寺”三个字的牌匾也落满灰尘。

“这是哪里?”张玉宝不明白为何那人要将自己带来这破庙。“进去吧你!”刚走到庙门口,他的屁股上就重重挨了一脚,一个踉跄滚了进去,随后眼睛被蒙上,一片漆黑,手脚也被捆上了。

“这个办法真的能行么?”苏青青看着地上挣扎的张玉宝说道,心里还是有几分怀疑。毕竟,绑架都督的儿子,万一事情败露,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阿努斯踢了张玉宝两脚,让他老实下来。回头盯着青衣男子说道:“你有几分把握?”这青衣男子就是杨卿田。

“哼哼。”杨卿田苦笑两声,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看向窗外高悬的明月,良久,才说道:“若无十分把握,我杨卿田是不会出手的。”

戌时未到,西州都督府张灯结彩,为迎接朝廷钦命的定西大将军的到来,府上已准备了整整一天。都督府里的人都听说这位新任的大将军名叫沈星河,是沈尚书家的独子,年轻英武,皇上视同亲子一般培养,前程不可限量,一向善于逢迎的西州都督张德安自然不敢怠慢了。天刚擦黑,张德安和大将军的两顶软轿便停在了都督府门前。

下轿后,大将军在前,张德安随后,二人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都督府富丽堂皇,庭院幽深,假山林立,在水十分珍贵的西域之地,府中竟然开凿了水渠,在江南风格的园林建筑中蜿蜒流过。这显然耗费了不少人工和银两。

“苏云遥投毒的事情,你可全都查清楚了么?”大将军一面阔步走着,一面问道。

“下官正要向大将军禀告这件事情。”张德安快步凑近弯腰道:“现下苏云遥已被关押在官衙大牢里等候询问,司马府上下人等也暂时都被圈禁起来了……”

“哦?那么,他用什么投的毒,他又为何要投毒伤害百姓?”大将军追问道。

“呃……”张德安心中稍有些慌乱,他稳了稳心神,回道:“已查明毒物是一种叫薯条的东西,至于投毒的缘由,还要等问询之后才能得知。”

“怎么,听你的意思,你无凭无据就把人给抓了?”大将军眯着眼睛,向张德安问道。

“在下不敢!”张德安对此问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投毒一事自有人证物证,稍后便会详细报告将军。此事我早已上报给朝廷,听说贵妃娘娘知道西州城出了这样的事儿,竟感怀落泪,叮嘱下官一定要严惩凶手,不得……”他顿了顿,眼睛盯着大将军,重重地说道:“徇私。”

“这是当然!”大将军冷着一张脸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是,下官遵命!”张德安退后几步,深深地作揖道。随后,他抬起头,又说道:“大将军一路旅途疲惫,府中已准备了筵席为您接风,下官这就带您去正厅吧!”于是一行人便向都督府正厅走去。

都督府正堂十分阔气,厅中家具都选用了上等红木,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古董、珊瑚等珍宝,房梁上挂着数十盏金碧辉煌的琉璃灯,房间里流光溢彩,仿佛置身仙境。西州城的各路官员、乡绅早已等候多时,每个人跟前都摆放了一张凭几。凭几的菜肴摆得满满当当,十分丰盛,有时令小菜、各色鸡鸭鱼肉、西域珍奇瓜果,剔透发亮的水晶酒杯中盛满了鲜红的葡萄美酒。

院子里还架起了炭火,一只完整的小乳猪被粗粗的钎子穿过,厨师在旁刷油翻转。炭火发出霹雳吧啦的轻微爆炸声,烤肉的香气引得众人垂涎欲滴。“这便是府上最有名的一道大菜炮豚了。”张德安笑着向大将军介绍道。

大将军在上坐入席后,筵席便正式开始了。西州官员们纷纷敬酒,大将军也不推辞,一圈下来,只他一人就喝了足足一壶美酒。听着这些官员们极尽阿谀奉承之言,大将军也依旧只是冷着脸,没有过多言语。

几个模样周正的婢女在一旁布菜。酒过三巡,一盘新做的菜肴又被呈到大将军面前。盘子里盛满了一指多长的细条状吃食,颜色金黄,上面还淋了鲜红的酱汁,香气浓郁,煞是诱人。大将军用筷子夹起一根尝了尝,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他没有说话,又夹了一些到自己的碗中。

在座的众人看在眼里,也都纷纷尝了尝着盘新菜,席间传出了啧啧的赞叹声。一个官员问道:“都督大人,敢问这是何种吃食,香脆可口、酸甜怡人,下官从未尝过如此味道?”

又一名乡绅回道:“都督府中什么稀罕玩意儿没有,咱们没见过、没吃过的那可多了去啦!”语音刚落,便响起一阵笑声。见此情景,张德安心中甚是疑虑:先前夫人给自己的食单上并没有这道菜啊。

大将军撂下手中的酒杯,还想再问些什么。突然,一个小伙计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吓了张德安一大跳。“糊涂东西,没看到我正和大将军饮宴么,着急忙慌跑进来干什么?”张德安见下人不守规矩,怕冲撞了大将军,怒斥道。

“老爷,不……不好了,大郎他……他……”被张德安这么一训,匆忙闯进来的小伙计也吓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大郎怎么了,快说!”听到是有关自己儿子的情况,张德安也就顾不得大将军还在了,赶忙抓起小伙计的衣领,大声问道。张玉宝是他的老来子,从小娇生惯养,被自己捧在手心里。

“大郎从外面回来后,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就快不行了!”小伙计带着哭腔说道。

“什么?”张德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感到一阵眩晕,脚下踉跄了几步,被旁边的人稳稳搀扶住。他稳了稳心神,问道:“请大夫了么,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大郎的症状……”小伙计支支吾吾地不敢往下说了。

“快说,症状怎么了?”张德安咆哮道。

“尚未见过如此怪病,怕是要准备后事了。”小伙计说着,不敢去看张德安的脸。听到这里,张德安面如死灰,咕咚一下跪趴在地上,他回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大将军。

“去看看令郎的情况吧!”大将军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他站起来,阔步走出了正厅大门,由伙计带路,赶往张玉宝的房间。

张玉宝房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下人,看到大将军一行人的到来,自动闪出了一条道路。还没进屋,就听见都督夫人哭天喊地的声音,张德安心中烦躁,吩咐一个婢子道:“快把夫人扶回去歇着,大将军面前成何体统!”女婢进屋好不容易才把夫人劝开,这才安静下来。

进屋后,只见张玉宝双眼紧闭,面色乌青,脸上长满了红色的小痘。张德安拉住一个大夫问道:“跟我说实话,我儿他到底怎么样了?”

大夫无奈地摇摇头,诚惶诚恐地说道:“都督大人,令郎的症状实在凶险,在下医术微末,无力回天,还望都督恕罪!”

听了这话,张德安的一颗心呼地落了下去,仿佛坠入黑暗的深渊。他哭喊道:“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竟成了这样!”

大将军没有说话,他转过身去,仔细观察着张玉宝的脸色,又翻动了下他的衣物,发现衣服上沾有一根稻草,还有些血迹。他问道:“他今晚去了哪里,谁跟着一起去的?”

一屋子的人不敢吱声,张德安救子心切,大声吼道:“是谁跟着大郎的?”

一个瘦小的小厮被推搡了出来。看到他,张德安气不打一出来,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叫你不好好看着大郎,快说,晚上你们都去哪儿了!”

小厮被打得嘴角流血,他捂着嘴巴,跪下说道:“大郎晚上去了艳春楼,不让我们跟着去……”

“你……你们……”张德安气得说不出话来。

“封锁艳春楼!”大将军命令道:“还有,一定要仔细找找马厩、荒宅、破庙这种地方!”他想了想,又说道:“立即调查全城患有这种症状的患者情况,弄清楚他们去了哪里,吃了什么,何时发病!还有,通告全城,有能治愈这种病症的大夫,赏金一百两。”

“是!”副将伏首抱拳,率领一队人马领命出去了。

杨卿田早已守在都督府外,观察着里面的动静。都督府管家带队举着火把冲出来,见有人挡在在府门口,一把将他们推开,口中呵斥道:“别挡道,快闪开!”

杨卿田作揖道:“在下乃城外玉仙观修炼的道士,路过贵府,发现府上被妖气笼罩。敢问贵府上可有人有什么异状?”

管家听他说中了府上情况,心想怕不是遇到高人了,态度也软了下来:“实不相瞒,府中公子的确抱恙在床,敢问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救人性命,斩妖除魔,也是贫道该尽的本份!”杨卿田微微颔首:“可否为贫道领路,去看看公子的症状?”

“这边请!”管家吩咐自己的得力心腹先带队出去,自己则领着杨卿田进入了都督府中。

二人来到了张玉宝的屋门外,听得管家进去禀报。不一会儿,管家和张德安便迎了出来,张德安本就崇尚道教,平日里常常找道士求仙驱魔,他见了杨卿田,痛哭流涕地说道:“小儿不幸中了奸人的毒害,还请大师解救!”

杨卿田随他进了房间。由于张玉宝的病症见不得光,厚重的窗帘都已经被拉上了,屋子里只点了几只蜡烛,火苗很小,屋子里一片昏暗,几乎看不清人的面目。

翻了下张玉宝的眼皮,试了试他的鼻息,又装模作样的为他把了把脉搏。然后,他闭上眼睛,半天都没有说话。

当着大将军和都督的面儿,杨卿田挽起袖子,口中念念有词,装模作样地左右摇摆,跳了一段大神,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口中含了一口酒,对准黄纸一喷,纸上竟然显现出红色的鬼影轮廓,把张德安唬住了。跳了半天,满头大汗的杨卿田停了下来,说道:“哎呀,令郎的病不好治啊!”

张德安听得这话,魂儿都去了一半,连忙叩首,请大仙指点迷津。

“这事儿说来也不难,就看都督大人肯不肯破费了!”杨卿田把脸凑近,悄悄说道。

“那是自然的,为了小儿性命,金山银山都舍得!”张德安已经完全被杨卿田折服了。

“实不相瞒,公子从小福气太盛。俗话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公子怕是福太气大,引来鬼怪嫉妒,这才附身的。所以,都督大人,要想公子痊愈,就得多做积德行善之事,为子孙积福才行啊。”

“那我该怎么办?”张德安连忙问道。

“好办,好办。其一,西州城监狱里的疑犯,除了罪大恶极者,一律赦免;其二,永平坊的延宁寺里藏了大仙,需要供奉,不多,千两黄金足矣。”

“赦免犯人倒是可以,这黄金……”张德安犹豫了。

“罢了,生死有命,我走了。”听到这话,杨卿田转身要走。

“唉,我答应……”张德安无奈地说。

杨卿田见张德安已吩咐下人去做那些事儿,便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将瓶中粉末倒出,兑水拌匀,捏开张玉宝的嘴巴,喂他喝了下去。如此这样,张玉宝“哇”地吐出一滩黑水,眼睛睁开了,也有了呼吸。

“玉宝!”张德安喜不自胜,虽然儿子还是有些痴痴傻傻,好歹是活过来了,他对杨卿田连连告谢。

“既然令公子已经苏醒,今日就好好歇歇。只不过,刚才公子服下的药剂只能保他一时,要想根治,还得大人再出人出力配合在下去找到解药。哦,对了,行善的事儿,大人一定要记得,不然公子还会有劫数!在下先行告辞!”杨卿田说完就要离开。

“站住!”他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喝止住他,杨卿田回头看去,刚才一直坐在房间东向默不作声的将军从黑暗里站了起来,昏暗的光线下他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身姿英挺,面如冰霜,冷冷说道:“你的戏都演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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