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八点。

徐爸徐妈赶到铜都市人民医院住院部一楼大厅时，整栋住院部大楼很安静，仿佛是一个还没从睡梦中醒来的巨人。

徐爸徐妈按电梯上了三楼，径直向211病房走去。

徐金凤坐在一张椅子上，伏在潘阳的床边睡得正甜。

这就是老俩口推开房门看到的第一幕。

幸亏病房里开了空调，不然，就这么个睡觉，非得重感冒不可。

“你这个傻孩子，真是自讨苦吃。”徐妈妈强忍着泪水将徐金凤推醒。

“爸妈，您们怎么来啦？”徐金凤揉着眼睛诧异的问道。

徐爸徐妈在潘阳出车祸的头半个月也经常来医院探望，但自从潘阳被医院明确宣布为植物人状态后就再没来过了。

老俩口多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徐金凤放弃潘阳。

徐爸徐妈私下经过多次讨论，达成了统一意见：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帮助女儿从这段感情的泥淖中脱身。

可徐金凤仿佛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无论老俩口怎么规劝，徐金凤反反复复地就是一句话，“潘阳一定会醒过来的，我一定要等他醒来。”

此时此刻，看到徐金凤头发凌乱，满脸憔悴，两眼红肿的模样，徐爸徐妈知道自己的女儿昨晚肯定又没有睡过安稳觉，不由得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不是爸妈心狠势利，小潘出车祸的时候你在江城，他现在这个样子跟你没有丝毫关系，他能不能醒过来也是一个大问号。你和他只是恋爱关系，不是夫妻关系，无论是法律上还是道义上，你都没有义务为他浪费你的青春。”徐金凤的爸爸是一名退休公务员，曾经担任过铜都市政府法制办公室主任，是铜都市公认的法律专家，他以为女儿是对潘阳现车祸怀有内疚感，不好意思主动离开潘阳，就条分缕析地为女儿讲解有关法律知识，想以此消除徐金凤的顾虑。

“爸，妈，你们别劝了，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你们知道吗？我之所以要等潘阳醒过来，不是因为他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得对他承担责任，也不是因为我担心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指责，而是因为我爱他。潘阳是我第一个男朋友，他也将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男朋友。他如果能醒来我当然求之不得，即使万一醒不过来，我也不会再跟别的男人谈婚论嫁。”徐金凤掷地有声地说道。

徐爸徐妈听了徐金凤的话后面面相觑，女儿重情重义，他们心里当然很欣慰，但为了一个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植物人不再跟其他男人谈婚论嫁，这样的代价他们可万万承受不起。

“可是……”徐妈心有不甘，想再说点什么，徐爸赶紧连连向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女儿昨晚没休息好，这天又是农历大年初一，大清早的一家人何必吵架伤感情，还是让女儿清静一下吧。想到这儿，徐妈妈硬生生地将准备要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凤儿，等会潘家来人了，你跟爸妈回家吧，你哥哥大老远地特意带着你嫂子和侄儿侄女从美国赶回来过春节，这几天你无论如何得抽空多陪陪他们一家人。”徐爸对除金凤说道。

“好的。”徐金凤点头同意。

徐金凤比哥哥徐金龙小十岁，自小得到徐金龙的百般呵护，对这个哥哥感情很深，昨天的除夕夜如果不是因为潘阳，她肯定会在家里陪哥哥一家人守岁。

守岁是华夏民间在除夕夜最重要的习俗，主要表现为除夕夜灯火通宵不灭，据说如此照过之后，来年家中财富就会得到充实。守岁同时要求，除夕夜一家人哪儿也不能去，必须呆在家中，熬夜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

徐金凤印象最深地是她八岁那年的除夕夜守岁情景，那一年正是徐金龙考上北京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晚上七点半，一家人吃过年夜饭后聚在客厅里等着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徐金凤坐不住，便缠着徐金龙带她上街去玩会儿再回来看晚会。徐爸徐妈不答应，告诉她吃过年夜饭后就不能走出家门了，必须呆在家里，要出去玩只能等到明天早晨起床吃过早餐后再说。

徐金凤等不及，非要徐金龙即刻就带自己出去玩耍。徐金龙拗不过她，只好无奈地说道：“小妹，我教你学一首诗，如果你能在五分钟之内背出来，我就带你出去玩耍；如果你背不出来，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守岁，不能哭不能闹，好不好？”

徐金凤很痛快地答应了，为了防止哥哥耍赖，徐金凤跟徐金龙拉勾打赌，还请徐爸徐妈做见证人。

徐金龙深知爸妈都是对传统习俗很讲究的人，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带妹妹出去玩，就耍了一个小心眼，教了徐金凤一首比较特殊的应景诗北宋文学家苏轼创作的五言古诗《守岁》。

《守岁》作于仁宗嘉七年（公元1062年），其时苏轼在陕西凤翔担任签判，苏轼同时还写了《馈岁》《别岁》一起寄与弟弟苏辙。

《守岁》通俗易懂，一点也不难理解。徐金龙之所以选择这首古诗，就是想对徐金凤灌输大人不让她在除夕夜出去玩耍的道理，同时也因为这首诗有十六句，一个八岁的普通小女孩在五分钟内将《守岁》完整地背诵出来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但徐金龙显然低估了妹妹的智商，更低估了妹妹想要自己带她出去玩耍的决心。

《守岁》

宋.苏轼

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

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

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

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

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

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

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

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当徐金凤用稚嫩的童声在规定的五分钟时间内将这首古诗流利地背诵出来后，徐金龙傻眼了。

因为徐爸徐妈的强烈反对，徐金龙最终也没敢带妹妹出去玩。

徐金凤伤心地哭着跑进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

徐爸徐妈和徐金龙也没太当回事，小孩子嘛，一会哭，一会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就在徐爸徐妈和徐金龙开始津津有味、聚精会神地观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时，倔强的徐金凤擦干眼泪，偷偷地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跑出去了。

徐金凤这一跑，就引发了一个让徐爸徐妈徐金龙后悔终生的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