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觉得有些荒谬。

她以往会和林间的小生灵交流，松鼠、野兔、甚至不那么害羞的狐狸，可是遇到棕熊或者猞猁之类的猛兽，基本上没有谈判的余地，没错，它们能听懂你的巡林客语言，但是他们不听。

可是眼前这头长着皮膜翼的巨兽，已经完全超出了“猛兽”的范围，类似的异兽假如出现在地面上，出现在人类聚居的镇子或村落，绝对能够带来灾难和毁灭。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头蝙蝠，竟然愿意和自己进行保持克制的交流。

当然准确来说，是与卢克交流。

“它说它没有名字，但是别人叫它哈希泰斯，在古奇琴伊察语中，即‘御夜者’的意思。”伊莎贝拉听完蝙蝠王的自我介绍，向卢克翻译。

哈希泰斯表现出了极高的耐心，它已经活了几个世纪，它不知道自己能再活几个世纪。

也许是它在地下待得太久，任何能与其交流的智慧生灵都能让它感到兴奋，它拥有一些比黑熊体型还要巨大的子嗣，可是它们都没有足够的智慧，除了觅食和排泄，剩下的只有繁衍的本能。

卢克道出自己来到奇琴伊察的最初目的，寻找某个制造劣质武器的工坊，但是中途发生了意外，朋友和同学被鱼人掳走，生死不明。

如果只是鱼人，那么通过外交手段可以轻松解决，现在的问题是，统治这座城市的，恐怕不能称为鱼人，而是披了鱼人皮的怪虫，它们在夜间出没吃人，它们向整座南部丛林蔓延，它们在林间产卵，孵化出铺天盖地的毛虫。

卢克此时想做的，只是找到众人，离开这座是非之城，即便有天塌下来似的危险，威胁到诸种族乃至人类的危险，不是区区自己一群人能够抗衡的。

“所以尊敬的哈希泰斯，我想请您为我们指出道路，那条从这里通往奇琴伊察祭祀塔的秘道，我需要您的帮助。”卢克再次行礼。

“没错，这些虫豸上次来，这次来，”哈希泰斯用一只爪子随手抓起地上的一头怪蛾，塞进了嘴巴，利齿绞肉机般合拢分开，虫子瞬间化为烂肉和汁液吞入肚中，“它们知道我在这儿，正如我知道它们在哪儿。”

卢克精神一振，有门。

蝙蝠王挪了一下身子，两人发现它身后是被破坏的不成样子的墙壁难怪这位可以不从门口进来，就出现在房间里。

“我每天都会派出士兵进攻祭祀塔，如果不是我在这里支撑，如果不是我的嫡系卫队在夜间猎食虫豸，奇琴伊察恐怕早就成了死城！”哈希泰斯一爪子拍在地面，半个地下三层震颤，隆隆巨响传开，“所以你们过来的时候，害死了多少我的子民？”

卢克张了张嘴，咱聊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兴师问罪，不过他一挺脖子，如实回答：“五十多只，不超过六十。”

蝙蝠发出咆哮。

“哈、哈、哈。”伊莎贝拉翻译。

长弓少女扯扯卢克的袖子，给他使眼色，意思是这头蝙蝠神经不正常，要不咱撤吧。

卢克摸了摸她的脑袋，意思是哪能呢，淡定。

哈希泰斯靠近一步，它这一步很大，犬齿已经凑到了卢克的脑门前。

卢克弯曲中指，在它牙齿上叩了一下，啧，好牙。

哈希泰斯赶紧深呼吸几次，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退了回去：“很好，暂时不吃你，因为我正需要你这种处惊不乱的勇士。”

这蝙蝠有事要拜托自己？卢克皱起眉头：“恐怕现在不能，我急着找我同学。”

“嗯……或许和你的目标并不冲突。”

“为什么？”卢克奇怪道。

“因为有几个嫡系卫队子嗣，也就是我夜间负责捕杀虫豸的孩子，看到过你所说的工坊。”

“在哪里？”

“大祭祀塔东侧的贫民窟，被石墙围住的地方。”

卢克感觉并不好，如果没有这些意外，没有虫子的袭击，没有祭司的变异，那么自己一行人很可能已经进入贫民窟，查到始作俑者，完成学院的调查任务袭击特鲁瓦男爵领的除了怪虫还能是什么，最后安然返回。

可现在此事不得不被置后，甚至放弃，卢克摇摇头：“我不能。”

“听我说完，”哈希泰斯说，“我让你去那个地方，正是因为那里有着克制怪虫的绝妙之物，你调查你的东西，然后把那件东西带回来。”

“所以你想对怪虫发起进攻，正面进攻？”伊莎贝拉忍不住插嘴。

“聪明的巡林客，”哈希泰斯赞许道，“看看你们这点儿力量，我每次通过秘道送往祭祀塔的子嗣，全部都在二阶与三阶水平，每次都几乎全军覆没！没有那件东西，你们去了也是送死，那虫豸大祭司，正面硬撼我本尊都未必会落下风！”

“我们只是打算潜入偷人。”卢克解释。

“幼稚。”

好吧您老长命，咱见识不足，卢克心中暗骂：“所以说说你的计划？”

哈希泰斯瞳孔中闪过一道精光，它在控制室中调头，来回踱步两趟，似乎组织好了语言：“如果能够成功，我甚至可以离开这无聊的地底，把你们送回佩雷拉达，当然现在还不能，我有我的原因。你们会在贫民窟的工坊里找到一枚眼球，带给我，我会召唤你们前所未见的力量，让这些虫豸魂飞魄散的力量。”

“它克制虫类。”卢克若有所思。

“没错，那时我不但可以协助你们突入大祭祀塔，更能护送你们安全返回，一切的一切，只需要你们帮我带回眼球。”

卢克看向蝙蝠王，发现它的眼睛完好无损，嗯，那应该是别的什么生物的眼球。

“到时候，你还做你的地下王者，奇琴伊察则重归安宁，而我们，既不用冒险潜入祭祀塔去拯救同学，又可以完成学院指派的任务，这听起来真是个完美结局。”斯特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奥姆巴巴波一脸紧张，还是强迫迈开脚步。

蝙蝠王低吼一声：“你有意见么，法师？”

“没有意见，只不过有个小小的疑惑，”胖法师竖起一根手指，侧身对着蝙蝠王，“既然你所说的眼球就在贫民窟，为什么你不派遣自己的强大子嗣去取来呢？”

哈希泰斯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那里有个奇怪的仪器，能干扰我们发出的声波，把蝙蝠变成瞎子，我诅咒那个发明这种道具的人类，不过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斯特恩眉头紧锁，满脸疑惑。

“所以这就是我想借助你们力量的原因，人类，总是最擅长对付自己人。”哈希泰斯平淡诉说。

“多谢夸奖，”卢克哑然失笑，“所以，我们该从哪里离开。”

还是从来时的楼梯走廊返回，沿途数万蝙蝠，在哈希泰斯的束缚下无一敢动。

夜幕降临，卢克看到鱼人之城奇琴伊察灯火阑珊，街上空无一人，房内却多有亮灯，屋檐与房顶之上，偶见奇形怪状的黑影闪过，它们忽有重合，又瞬间分开，悄无声息之下，隐藏的是城中物竞天择的绝杀。

哈希泰斯的巨型子嗣在狩猎，它们原本以野猪与海鱼为食，现在不得不投入保卫奇琴伊察的厮杀。

没有卫兵，众人就这么径直回到张寡妇家里，今天行动劳顿，而祭祀塔的献祭还有将近一周，不可急躁，蝙蝠王的计划在目前看来是不二之选，就算他似乎在隐瞒什么东西，就算他不告知眼球是什么，但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海葵足肯定不能放回去，于是被囚禁在了地下室，斯特恩逼他写了张请假条，就说做运动不慎扭了腰，要歇息几天，请假条委托邻居送往祭祀塔。

明天的行动，只有卢克、斯特恩、伊莎贝拉三人。

奥姆巴巴波和两头地精小伙伴，奉命保卫张伯伦寡妇。

“只有保住了我们的基地，在外找东西的人员才没有后顾之忧。”斯特恩按着鱼人的脑门如是说。

奥姆巴巴波顿时意气风发，誓死守卫张寡妇，在她的卧室大床。

第二天清晨卢克检查了长剑，护甲也被穿戴整齐，这次没有勒内那种盾卫战士，卢克的打法需要稍微变动，比如有些可以闪避的打击，很可能需要使用钢甲硬抗，因为伊莎贝拉和斯特恩将担任哨兵和炮台，自己要尽量不让敌人靠近他们。

还是从河底叼着芦苇杆过，往东划了一段，透过头顶上泛动的水光，卢克能够看到奇琴伊察大祭司塔的造型。

几乎和黑岩村那场噩梦中的奇形金字塔如出一辙，这建筑并非尖顶，塔的顶端是个平面，甚至能在这个平面上建造祭坛或者神庙。

祭祀塔一面的正中有条大阶梯，直达顶端，周围街道四通八达，围绕着塔底，一些石门开在底部的侧面，想必奥姆巴巴波当时撞破恩津加祭司的变异，正是在其中一扇门前。

再往前河水变浑浊，河道收窄，上面时不时出现洗衣服与洗蔬菜的身影，腐烂的叶子漂在河面上，河床中垃圾密布，水草顽强生长，试图缠住卢克的靴子。

吵吵闹闹，有几头小鱼人跳入河中好奇窥探，卢克向后招手，示意找个地方上浮，奇琴伊察的贫民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