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丰颂后面那座山的名字倒是很雅致,叫做凤栖山。是因数百年前有人曾在这座山头见到一只火凤,那凤羽如火焰照亮夜空,先人视之为大吉的象征,才如此取名。不过或许这座山上真的留有那只灵兽火凤藏匿的宝物,才会引来许多人的争相挖掘探索,也才会引发夜丰颂当下的灾难。
荀芷和姜砚在阿彼鲁雅的带领下,沿着山中一条过去樵人常走的小径上了山。奇怪的是,他们越接近这祸端的源头,越发现沿路植株茂盛,虽然珍稀草药并不太多,但是许多不常见的药草却都是丛簇而生,显然这里灵气盎然,是个极好的修炼之地、洞天福地。
再向凤栖山腹深入,低矮灌木渐渐少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参天巨树,虬枝缠绕,层层叠覆,结叶为盖,阳光竟一点也洒不进这密不透风的墙,出现在三人眼前的唯有幽深前路,深不见底。
阿彼鲁雅就是在这里停下了,她没有再继续前进,与其说是不想,倒不如说是不敢,因为别处都是灵气充沛,唯有这条路透出一股诡谲的气息,作为捐毒皇室的巫师,她对这种力量一向很敏感。
“两位,很抱歉,我只能送两位到这里了。”阿彼鲁雅愧疚地行了一个捐毒的礼仪,“我很想去救出我们的皇子,但是这股力量,对我们这种巫师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是妖气。”荀芷身为鲛人,份属妖类,对同类的气息自然不会陌生。但令她觉得奇怪的是,妖怪一旦依附在某样东西或某个地方修炼的时候,妖灵会自然而然沾染上那里的天脉与地脉的灵气,可是前方的这妖气分明阴冷,而整座凤栖山的灵力就如火凤一般炽热,妖与其生存环境分割得如此明显,实在少见。
除非这妖怪已经强大到可以在自身边界设一道屏障,使自己修炼时不受外界灵气的滋养,全凭攫取来的特定的灵力。
阿彼鲁雅对荀芷所言有些疑惑:“你所说的妖气,是像绮罗幻境的守护神一样的妖兽所散发出来的力量吗?但是,那些妖兽的力量从来都是善意的,不会这样怀有敌意。”
在捐毒,山中精怪并不常见,他们所见的最多的怪兽,就是那些画在墙壁或者是饰品上的强大妖兽,捐毒人以那些妖兽为守护神灵。
荀芷蹙了蹙眉头,她自己身为妖,反而很难向阿彼鲁雅解释这两者的分别。
姜砚见荀芷为难,主动上来替她解围:“阿彼鲁雅,在我们这里,妖气不能算是一种力量,而是妖怪生存于世上的挥之不去的印记,就好像我们人生来会带着的胎记之类的。”
“原来如此,那这股力量,就是里面那个东西所留下的印记了?”阿彼鲁雅皱着眉头,显得很不安,“单是印记就已经这么强大了,那么很难说里面那个东西到底有多么骇人。”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姜砚说道。自离开沧陵城以来,他还没有碰上过什么像样的妖怪,但是无论如何,这六年中,他可是跟一个比任何妖怪都强的鲛妖生活在一起,只是这区区妖气的话,还吓不跑他。
荀芷回身对着阿彼鲁雅说道:“阿彼鲁雅小姐,请你先在这里稍等,但是倘若天黑之前我们还没有出来的话,还希望你先行下山去,入夜之后,这妖气会更强,凤栖山上也只会更不安全。”
姜砚点头:“对,要是我们真的也遇到了什么不测,你活着才好找人来救我们。”
“那……就多谢二位了。”阿彼鲁雅看了看两人,又深深鞠了一躬。
姜砚与荀芷对望一眼,一前一后就向着那条幽深小路走去了,阿彼鲁雅在身后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她转过身去,对着上天祷告。
幽深小路上,姜砚点燃了一根火折子,将面前的方寸照亮,他们的耳边常有风声,也常伴有飞禽扇翅之声,或者是老鸦聒噪的声音,但除了氛围阴森恐怖一些,其他倒是如常,也并没有什么危险。
姜砚一面在前面走着,举着火折,一面头也不回地说道:“荀芷,待会前面要是真的冒出来一个什么妖魔鬼怪,你别管我,自己先跑。”
“呵,”荀芷跟在他身后,觉得好笑,“姜公子不是惜命如金吗?何时变得这么英勇了。”
“你别误会,你什么都不会,只带个脑子,还是会拖我后腿的。你到时候先跑,我跟他们打起来也好施展得开,免得还要分神照顾你。”姜砚沉默了一下,才解释道。
荀芷失笑,顿觉刚才不应该将他想得太好,当下也就不再回答什么了。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眼前的路越来越窄,但是居然隐隐绰绰透出了些许光亮,姜砚熄灭了火折,率先拨开面前的枝叶,走了那小路,霎时间豁然开朗,置身于一片光明天地之间。
“没想到那么阴森的地方后面,居然别有洞天。”姜砚放眼看去,只见这片天地间有一间木屋,屋前有一片田圃,只是看来荒废许久,横生杂草,田圃旁是一个池塘,池水尚清,甚至还能看到一两尾锦鲤游荡。
“妖气到这里就消失了。”荀芷四下里看了看,的确也再感觉不到那妖气了,这里温馨祥和,与刚才那沿路的妖气又是极不相衬的。
姜砚俯下身去拔了一棵杂草,说道:“这些野草都很久没锄了,地里的土也都平整得很,没有人踩过的痕迹,这里很久没人住了。”
他回过神去找荀芷,发现荀芷站在池边望着那两尾锦鲤出了神。她伸出手去,漾开了池水,那锦鲤竟然像感知到什么似的,从远处游来亲吻她的掌心。
“你们果然是同类,连鱼对你都这么亲热。”
经姜砚这么一说,荀芷收回了手,说道:“我只是不像你,动辄就要以它们做盘中餐。”说着,荀芷向那木屋走去,她说道:“我们进去看看吧,这外面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荀芷推了推木门,发现木门也许久没有使用过,竟然卡死在了门框里。姜砚用力推动了几下,却发现木门纹丝不动,他后退几步,以身撞门,沙石簌簌落下,他又撞了几次,才听“咔哒”一声,木门缓缓朝里开了。
屋内的摆设也十分平常,不过就是一床一桌一书架罢了。床铺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了,只是上面都落满了灰尘,细细看去,那层灰积得竟也不算薄;书架上的典籍无非也就是孔孟老庄,只是堆叠得十分仔细,倒是可以看出这屋子主人是个细致的人。
书桌上摆着笔架、砚台、镇纸等一些文人墨客用的东西,镇纸下压着一幅画,画上是一男一女,那*在城楼上极目远眺,女人却站在城外掩面而泣,显然又是一出有情人不能相守的戏码,只是奇怪的是,那男人看起来望得并不是那女子,而是更远的地方。
姜砚正凝神看着那画,荀芷在他身后忽然说道:“姜砚,你过来看一看这封信。”荀芷从一本《道德经》里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笺,信封上并未写清名姓,信笺上也只有短短几行字:
“沁水亲鉴,见字如面。长安一别,春秋又三载,吾于凤栖,朝往暮归,无扰于凡世,惟有三愿,一愿汝身常健,莫悲于情;二愿汝心结尽解,莫耽于往昔;三愿寻常岁月,汝亦得梅花消息,喜鹊报枝头。除此三愿,别无所求。兄上林手肃。”
姜砚读罢,说道:“这封信,一直没有寄出去吧?”
荀芷点头说道:“是的,看这墨迹,这封信已经写了好几年了,或许是他们夫妻分隔异地,又书信不通。”
“那写这封信的人会去哪里了?”姜砚问道,“看看外面那些杂草,看看这灰,他至少走了得有一两年了吧。”
“或许更久,你看这题字。”荀芷指着那画上的题字说道,“这上面写的是昌平一年,距今已经过去三年了。”姜砚想了想,说道:“那不如我们再找找那些书,说不定还有别的信。”说着,姜砚就将书架上的书都抱了下来,蹲在地上开始飞速翻阅那些书籍。
几乎每一本书上都做了详细的蝇头小楷标注,将内容都详尽解释了一遍,但是姜砚翻来覆去地找了许多遍,甚至连夹层的可能都想到了,却再也没有翻过了一封信笺,倒是那些书上的注解引起了他的兴趣。写注解的那人在儒典道经旁写的都是些朝政奏文,看起条理不清,但若是上下连起读来,却不得不说是一篇好奏章。
姜砚通读了一遍,正打算叫荀芷也来看一看,一转头却发现荀芷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他站起身来,嘟哝道:“真是的,怎么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他手里拿着书,跑到屋外找了一周,却仍旧没有发现荀芷。
“该不会荀芷她,中招了吧?”姜砚苦笑了一声,多少猜测到了荀芷失踪的原因。
他回到屋内,细细搜寻了一遍所有的器物,都确定没有异常以后,转身就要离开,这时他眼前忽然白光大盛,姜砚连忙遮住双眼,只觉得脚下一轻,他整个人都栽倒在了地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