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惟玉站在窗边,外头雨露清风,暖暖的斜阳从木窗外照**来,似漫开了一层金光,石榴一抬头,愣在了那里,浅色衣袍的男子冲她笑,笑得温柔又和煦,石榴感觉自己心跳忽然停了一拍。
“我能不能问一问,公子……公子和我家姑娘是……?”
石榴感觉自己胸口有些发胀,又似酸痛,又似哽咽,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这么问,这样问话也很冒昧,但她是很想知道,知道这个好看的男人和自家大姑娘是甚么关系。男人冲她笑,言语轻缓,“多谢你。”
“多谢我?”石榴奇怪,为甚么要多谢我。
许久之后,石榴才明白,人家不过说了一句客气话。
石榴出了门,往外头走,还没走出长廊,她又转头往回走,顾惟玉与她在门口又遇上了,“姑娘,还有什么事?”
“我……我是想说,大姑娘去了凤阳,我们大人也在凤阳,公子,公子知道吗?”
石榴零零碎碎的,说完她自己都想抽自己两嘴巴,方才不是一进门已经说过一遍了,怎么自己又回来了,真是……石榴一跺脚,转身跑了。
石榴一跑,宝卷在后头瞧着,“我的老天爷欸,这是怎么了,人家怎么一看见公子你跑了。”
顾惟玉叹气,又转头瞧宝卷,“咱们先下扬州,再去凤阳。”
宝卷一双大眼睛转悠悠的,“是的,少爷。”
两人一转身,前头被人挡住了,蓝衣束发的蓝浦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她消瘦许多,又做男子打扮,胸部也甚为平整,似专门束了胸,宝卷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女孩子勾着头,低声道:“顾惟玉,我还是跟着你吧,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再有肖想了,我都想通了,真的,你原谅我吧,我上回差点掐死你,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以后当我是个普通丫头使唤,我不会再顶嘴了,你要是有麻烦,我第一个上去和人家打架,绝不教你受气,更不会教你受伤,你相信我,好吗?”
蓝浦勾着头,偏下的斜阳落在女孩子的肩上,浮出一层金光,她细声忏悔,“顾惟玉,我过去不明白我看见你和霍青棠在一起我怎么会那么生气,我也不明白,你不喜欢我大姐我怎么会生气之后又有一丝窃喜,我现在想明白了,我是嫉妒,我嫉妒霍青棠,我也嫉妒我大姐,我嫉妒你喜欢的人是霍青棠,我也嫉妒我大姐,嫉妒她可以和你在一起,自由地谈天说地,你们在一起是那么自如,那么登对。”
蓝浦低声道:“顾惟玉,我错了,我想了我不该想的,我做了我不该做的错事,我不该不知足,我不该追求你,还把我的意愿强加给你。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又在江上住了几天,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我想跟着你,想和从前一样,咱们天南海北地走,天涯海角地飘,这样我不和你做情人,但我也和你在一起。顾惟玉,你能原谅我么?”
女孩子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简直要低到栏杆下头去,宝卷在旁边听着,想开口劝,顾惟玉笑了笑,已经迈步走了。
“欸,你原谅我没有,你还带不带着我?”
宝卷吃吃笑,将蓝浦肩膀一拍,“走啊,还等甚么,咱们去扬州。”
……
史顺与霍青棠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息和饮水之外,几人几乎没怎么停歇,车夫老马熟门熟路,“大姑娘,咱们已经过了南京城,前头是滁州,过了滁州,离凤阳不远了。”
“环滁皆山也”,史顺撩开车帘子,“大姑娘,前头有方茶棚,咱们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再接着上路。”
青棠看了乌衣一眼,乌衣在马车上早已坐得腰酸背痛,碍着自己的身份,又不敢敲敲打打,唯有闭着眼睛假寐,这头霍青棠拍她一下,“好了,下去吧,下面有水,咱们买点茶水,再买点吃食,晚间到滁州城里寻个客栈,明日再赶路。”
史顺先下来,又拿凳子给青棠,青棠下来之后,乌衣也跟着下了马车,老马牵着马车往茶寮里走,乌衣跟在青棠身后,说,“大姑娘,这处的天阴阴的,地上也湿,应是快下雨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青棠望一眼天空,果然阴沉沉的,浓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老马在茶寮里给马匹喂食,青棠给乌衣一锭银子,“去买些熟牛肉,买一坛茶水,连坛子一起,再要几个馒头,让人送到马车上,咱们这走。”
乌衣应声去了,史顺去问店家要了一点清水出来,他端着铜盆,“大姑娘,你脸脏了,擦擦脸。”
青棠低头从铜盆里看见自己的脸,脸上不知从哪里抹来一点浮灰,额上还有几缕乱发,青棠冲史顺笑笑,着一点水净了手又揩了脸,还将头发拢了拢,史顺端着铜盆子,那头几个地痞瞧过来,“哟,这是谁家小娘子,在外头梳妆洗脸,真是犀娘独处,引得我等要做那逾墙宋玉啊……”
史顺扭头,“甚么宋玉,胡咧咧甚么?”
三四个小痞子围过来,有个格外胆大些的,围着青棠打转,嘴里道:“我乃楚怀王,梦与神女相遇,瞧姑娘相貌,怎么与我梦中的神女一个模样,我昨日的梦中,神女同我自荐枕席,瞧姑娘的模样,莫不是要圆了我昨日的梦?”
混子口中话语荒诞不羁,史顺气红了脸,周围几个痞子越发笑起来,乌衣自那头跑过来,“姑娘,发生何事了?”
“哟!又来一个,小娘子身后小娘子,好好好,都是小娘子……”
最为靠近青棠的那个痞子已经要伸手,乌衣下意识要往青棠后头躲,一阵冷风扬起,青棠手里鞭子卷在那混子腕间,“襄王,神女,我这送你去与那战国襄王相会!”青棠一鞭子抽在那人衣摆下方,鞭子落下处正是臀上,那处肉多又不见骨头,挨了鞭子也只感觉疼,并不会伤及要害。“你还梦不梦,梦不梦……梦不梦啊?”
青棠又是一鞭子下去,“明明读过书的,还装混子,圣贤书都喂狗了,简直败类,有辱斯文!”
那混子捂着屁股四处乱窜,“小娘子饶命,小娘子饶命,在下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几个混子散开来,乌衣拍着胸口,“幸好,幸好,咱们快走吧,这走吧。”
青棠点头,“叫老马过来,咱们走吧,快要落雨了。”
史顺的脸犹自红着,方才虽说是一出闹剧,若真是要出了事情,他如何向大人交代,算大人不说甚么,他爹也要打断他的腿。
青棠唤史顺,史顺却道:“大姑娘,咱们回去吧。”
乌衣与青棠同时望过来,史顺抿嘴,“是我安排不周,大姑娘独自出门,身边连一个安家护院的人都没有,大姑娘若是要去凤阳也可以,等史顺安排若干家丁,随姑娘一起出门。”
青棠被他逗得发笑,“别说了,快走,要落雨了。”
史顺凛然,“还是请大姑娘回去吧,这头到了安徽境,咱们言语上也有些许不同,往凤阳去,也不是一日可成,咱们回去招来护院,再走不迟。”
青棠闻言,瞧着史顺下了决心的样子,转头对乌衣道:“给史顺三十两银子,足够他从这里赁个马车回苏州,你去叫老马,咱们走。”
青棠说到做到,老马牵了车过来,青棠一脚他上去,乌衣也跟着上车,青棠喝一声:“走!”
老马拉着缰绳,马车已经驶过史顺身边,乌衣掀开帘子,还回头望了史顺几眼,“大姑娘,你真的不管史小管家了?”
青棠低头,嘴里咬一个馒头,馒头吃了小半口,也一瞬间功夫,后头有个人追上来,“大姑娘,大姑娘……”
史顺赶上车,气喘吁吁的,青棠丢给他一个馒头,“自己当心些便是,别像个女人家家的,被人说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乌衣朝霍青棠看了几眼,她原先觉得大姑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平日里行止坐卧都按部班,很有分寸,通常除了去书院,只与范家姑娘结交,其他的,也没甚么了。
后头霍家的太太来了,大姑娘与那位太太也相处甚欢的样子,霍家那位太太也很大方,平时给她们这些丫头的碎银子都是不计数的,总之看她心情,心情好的时候,唤她一声‘太太’都有碎银子赏。
按理说,这样的太太大方能干,教不出霍家这样内秀的小姐,谁知,这位小姐只是看起来纯善谦和,有人说江儿的手臂是被大姑娘用棍棒打断的,对于这样的传言,她总之是不信的。后来,大姑娘一脚踹断了江儿的腿骨,她亲眼所见,从此之后怕,怕她。生怕得罪她,也不敢多话。今日的石榴被大姑娘那么一踹,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哪里……
乌衣心里念头百转,还没等她回味一遍,外头已经噼噼啪啪下起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