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方丈接着道:“明教的各位英雄远道而来,老衲不敢怠慢,还请大家移步入殿一叙吧。”明教众人相视几眼,左使罗广胜朗声道:“方丈大师不必如此客气,您贵为长辈,若有什么吩咐,吾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当下携右使周齐与“三王”一道大步踏入殿中。
段智祥自降身份,走在最末。进入大雄宝殿后,他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殿外,夕阳已沉入洱海,月挂枝头,一片昏暗,而殿内却明晃晃地点着近百根大烛,亮如白昼。五位高僧在如来金像前整整齐齐地坐成一排,均是双目微闭,拨弄着手中缠绕的佛珠。
妙法方丈听见众人入殿,微微睁眼,黑袖一拂,身下六只蒲团缓缓滑出,道:“请坐。”罗广胜双掌平平前推,鼓动真气将那六只蒲团停在原地,道:“吾等都是后生小辈,怎敢在大师面前落座?还是站着安心些。”妙法方丈微笑着称赞道:“好功夫!阁下这一手柔云掌轻如棉絮,后劲蓄而不发,已练到八分火候了。”罗广胜心中一凛,想道:“这老家伙果然有些门道,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看家本事。”
段智祥垂首立于妙法方丈身侧,将明教众人一一与他引见。当看到夜魅时,妙法方丈微微一愣,眼中忽现追忆之色,喃喃道:“你……”随即回过神来,淡淡道:“女施主与老衲的一位故人长得颇为神似,倒叫老衲失态了。”夜魅眼中含笑,道:“只怕是小女子自己生得太好看了。”这时,罗广胜道:“夜魅女王恐怕是要失望了,在出家人眼里,女子便如红粉骷髅一般,是无美丑之分的。”夜魅惊讶道:“当真么?在方丈大师眼中,小女子便与骷髅骸骨无异?”妙法方丈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夜魅笑道:“那可太糟了,幸好天下的和尚不多。”
待众人行过礼,妙法方丈双手合十,道:“昔日老衲曾有幸与贵教方教主有过一面之缘,掐指一算,距今已有四十六年。这些年来,老衲碌碌无为,可方教主却早已声名鹊起,成为当世闻名的英雄豪杰。前几日接到名帖,听说他将登门来访,老衲既是欢喜,又是诚惶,不知是何事劳动方教主的大驾?”
听闻此言,明教众人神色忽然凝重起来。毒手脸上更是显露愤慨之色,沉声道:“各位都是大有身份之人,出了什么事难道自己不清楚么?何必要在这里遮遮掩掩,故作忸怩之态?”
段智祥与五僧均是愕然,妙法方丈缓缓道:“老衲愚钝的紧,怕是不大明白毒手护法的意思,还请明示。”
毒手冷笑一声,正要应答,却被罗广胜拦住了。罗广胜对妙法方丈道:“毒手心直口快,并非有意得罪,还请前辈勿要放在心上。”妙法方丈道:“罗左使言重了。”罗广胜叹了口气,道:“不过,方丈大师当真……当真不知?”妙法方丈摇头道:“当真不知。”罗广胜与其余明教众人交换眼色,脸上闪现踌躇之色,随即咬牙道:“实不相瞒,这次大伙儿来拜寺,是为了向妙法方丈讨个说法。”他虽然言语依然客气,但其中问罪之意已显露无疑。
妙法方丈道:“那可就奇了。老衲已有三十年未曾踏出天龙寺一步,不知如何冒犯了明教诸位英豪?”
铁羽向罗广胜与周齐道:“二位圣使,天龙寺的大师们乃当世高僧,哪个不是明事理,辩是非之人?咱们也不必有太多顾虑,就与他直说了吧。”周齐点头道:“不错。若总是闪烁其词,反而显得我们不够爽快了。”
罗广胜道:“此言倒是不虚。”他深吸一口气,对妙法方丈道:“不知方丈大师可曾听说过鄙教的‘暗潮’护法?”妙法方丈道:“暗潮护法精通‘弱水神指’与‘冥幻绵掌’两门神功,十余年前便已成名于武林,老衲也早有耳闻。”段智祥心中一动,想道:“妙法方丈虽然常年在寺内坐修枯禅,但对于江湖上的事情却一直很上心,可比我有见识多了。”
周齐道:“方丈大师果然见多识广。这‘弱水神指’与‘冥幻神掌’乃暗潮护法家中单脉相传的绝技……唉,只可惜,如今已彻底失传了。”
妙法方丈讶异道:“这是为何?莫非暗潮护法横遭不测了么?”
罗广胜叹了口气,道:“一月之前,暗潮护法在建康府不幸遇害身亡了。”天龙寺众僧默然,随即双手合十,念道:“我佛慈悲。”毒手冷冷道:“罗左使,以我二哥的武功,一般的好手怎能伤他一根毫毛?这个害他性命的奸贼,可是大有来头。”
罗广胜苦笑着对他道:“姚兄弟,一切尚未明了,别急着下定论,冤枉了好人。”毒手眼圈有些泛红,咬牙道:“一切尚未明了?二哥遗体上的伤大伙儿都见过了……嘿嘿……杀人于无形,好一个苍山朴剑啊!”听闻此言,天龙寺众人都是心头大震,了空,了定,与了尘三僧更是脱口道:“朴剑剑气?”
段智祥心思如电,霎那间就明白了为何之前名帖上只说是“二圣三王前来拜寺”,为何毒手护法始终满含敌意,为何明教众人面上隐含悲痛之色,但同时更多的疑惑也纷沓而至。
妙法方丈道:“恕老衲冒昧地说一句,这其中只怕有什么误会。”毒手摇头“嘿嘿”冷笑,罗广胜抱拳道:“还请方丈大师指点。”妙法方丈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其实本寺目前无人能真正练出无形剑气。”
夜魅莞尔一笑,道:“大师也不行?”妙法方丈摇头道:“绝不能练成。”夜魅道:“早就听说苍山朴剑是大理段氏的绝学,却没想到原来是这般’绝’法,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妙法方丈道:“练成二字,当真是谈何容易?”他顿了顿,接着道:“旁人不知,练这苍山朴剑共有三大关,分别为学剑招、悟剑意、聚剑气。剑招最为好学,资质平常之人,不到三年就能练熟了。当年先祖创下这套剑法,也有让百姓学来强健体魄,防身自卫的意思”
“然而要想领悟剑意,非资质绝顶者不可。老衲三岁练剑,日日不歇,却也到三十多岁,才真正达到出招不拘泥于形的境界。至于最后一关聚剑气,更是难于登天,说是仙人的武学也毫不为过。我瞧女施主的玄功已练到极为高深的境界,想必明白凡是天下高明武学均需已内力为本的道理。这苍山朴剑的大成之境,乃是要修炼者将一身无比磅礴的真气凝聚一线,最后射出体外,化为无形剑气。其锋利程度,可轻易斩断百炼之铁。并非老衲故弄玄虚,实在是这最后一境所需内力之高,所耗精力之巨,已是难以想象。依老衲愚见,当世已经无人能将这门功夫练至圆满大成了。”
说罢,妙法方丈抚了抚袖子,忽地手腕一抬,食指点出,只听“噗”地一声轻响,距他半丈开外的一根木柱上冒起一阵白气。众人凝神看去,看见那木柱上留了一个圆孔,像是常人拇指尖那般大小。
“老衲功力浅薄,时至今日,尚凝不成真正剑气。不然,这根大柱就被刺穿了。”妙法方丈放下手,淡淡道。
见此情景,明教众人均是心中一凛。妙法方丈这般不见声色地运转内力,在半丈外的硬木上刺出痕迹,已经十分惊人。若真的练出无形剑气,不知到底是如何恐怖模样了。
这时,毒手额上微微冒汗,想起之前段智祥与自己交手时,指尖也有真气涌出,心想:本以为他使得是一门精妙的指法,却不想竟是那苍山朴剑未到大成的缘故。嘿嘿,这厮年纪轻轻,居然也有这般修为么?”
妙法方丈露这一手本事,本来就有震慑群魔的意思,见明教众人皆不开口,他缓缓道:“况且只有修炼本寺‘平琅内经’的高手,才能自如运行朴剑剑气的心法,否则任凭你本事再高,仍然不能聚气成剑。”
罗广胜道:“方丈大师的意思是,能使朴剑剑气者,必通‘平琅内经’?”
妙法方丈点头道:“不错。‘平琅内经’乃我大理段氏不传之秘。过去十几年里,唯一一本真经一直由我贴身携带,从未让外人见过。”
明教众人都明白了妙法方丈的意思。既然‘平琅内经’从未外传,而天龙寺的僧人又皆神功未成,那显然暗潮护法并非真的死于朴剑剑气之下。
铁羽朗声道:“妙法方丈德高望重,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只不过事关重大,其中的是非曲折,还需深究才是。”毒手道:“不错。明教’四王’一向情同手足。倘若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二哥?”
夜魅忽然道:“小女子有一事不解,还望方丈大师指点。”妙法方丈道:“不敢。”夜魅问道:“大师刚才说‘平琅内经’是从不外传,请问这个‘从不外传’具体是什么意思?”妙法方丈道:“只传我段氏门下的男丁。”
夜魅嫣然一笑,转向段智祥,又问道:“听闻段掌门有一位结拜兄弟?”段智祥不明其意,照实答道:“正是。”夜魅道:“那按照规矩,他是不能修炼‘平琅内经’的了?”段智祥点头道:“他是与我结拜的异姓兄弟,既然不姓段,那就自然不能。”夜魅笑吟吟地转过头对毒手道:“我早说过是你想差啦。”毒手“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护着那人,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段智祥神色微变,问道:“难道我那位义弟也牵扯其中么?”夜魅望向段智祥,反问道:“请问段掌门的那位义弟在皇城中么?”段智祥微微一怔,道:“他有要事在外,离开大理已有半年。”
明教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铁羽道:“这件事本身便颇为蹊跷。三妹,你记得最清楚,就将事情的始末说出来让段掌门与几位大师听听吧。”夜魅应了一声,看向段智祥,笑道:“这可要大费一番口舌啦!段掌门,待会儿怕是还要问你讨几口茶水吃。”
此刻,殿内的烛光明亮,映在她如玉般的娇颜上,衬得两颊生出粉晕。那一对柳叶眉拉得长长的,几乎就要埋进如云般的青鬓中去;下面一双星光璀璨的凤眸含羞带媚,左边眼角下半寸处,不偏不倚有着一颗小小的黑色泪痣,更添绰约风情;一方秀美琼鼻如月似钩,上面的肌肤白腻,散发着柔和的温润光芒;两片丹唇掩着皓齿,嘴角微微扬起,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直叫人心头大颤,仿佛多看一眼便要着了魔。
段智祥身居皇位多年,一直专心于朝政。他不好女色,与皇后向来也是相敬如宾,全然不知男女间的那种恩爱甜蜜为何物。但今日见到如此天生尤物,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不禁暗自感叹:“前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杨玉环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为鉴,可见这类绝色女子一向为贤君圣主之大敌,只是……只是她生的如此美貌,天下又有谁能不动心?天子固然尊贵,但终究是凡体肉胎,和一般百姓其实无异。我那义弟曾说好皇帝便要割舍七情六欲,也并非全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