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这么想的。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玩家,如果这是一场游戏,早晚有一天,作为游戏唯一的参与者,会见到游戏的制作者。
他见到了象征着黑色与混乱的游戏死神。
至今却并没有见到另一个。
如果这个游戏过于浩大,游戏剧情过于开放式,玩家的走向并没有办法线性的按照设计者的初衷来执行。
这样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游戏以外的bug。
让游戏没有办法正常结局。
对于制作预言的两个人来说,可能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
这种情况下,游戏设计者,亲自参与游戏,对玩家进行指点,提示,或者说蛊惑,就是一种很正常的手段。
柳浪原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见过设计者的。
元雾的梦境,他无法看到,但从元雾和铃衣的一些对话,柳浪预感元雾和自己一样,见过了设计者。
甚至……
两个游戏设计者,他都见过。只是他并没有如齐玉所言的,跟很多司狩一样,选择站队。
他也没有像齐玉一样,摇摆不定,元雾赫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简而言之,他要创造第三种预言。
在见过了世界各地的王权后,元雾通过很多人的记忆,了解到了宗教文化的兴起也发展。
人们有时候需要一个神,这个神未必需要现身帮他们做什么事情,它们只需要接受凡人的供奉。
三人成虎,这样的供奉一旦做的有模有样,人们就会自我暗示这样的神真的存在。
女人的恋爱时喜欢有仪式感的活动。
这样的习性,其实在别的领域,不分男女都有。
好像只要在特定的条件下,做出特定的动作,说出特定的言语,就能实现某些愿望。
元雾没有看不起这种制度,宗教文明是人类文明的进步体现,相反,他很在意这种制度。
他只有二十四名骑士,和一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少女。
他不想率领千军万马去征战世界,让整个世界布满战火,最终征服全世界,他自信……只要扭转所有遇到的司狩的记忆,他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
亦如他所相信的,暴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但暴力,不一定代表杀伐。
在这样的奇特领域里,柳浪感觉到自己好像和元雾是一体的。
仿佛知道他的心声,甚至……可以理解他的想法。
历来的统治无法长久,国王换了一代又一代,可神佛,从来没有换过。
但神佛从来不曾拯救世间。
可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真的有了神呢?
拉斐尔是游荡在罗马的司狩,埃及,耶路撒冷的司狩,他其实比马可波罗更早的去过遥远的东方。
比起其他司狩不断修炼,拉斐尔更像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艺术家。
他游览各处,喜爱的不是各个地域不同的景色,而是那些风格奇特的建筑。
他精通巫术,却没有足够的耐力施展。
他精通各国语言,但没有人能够记住他。
他精通阵法排列,只是从来无人雇佣他。
他修缮的建筑有着跨越时代的美感,只是……没有人请得起他,也欣赏不来。
做司狩对拉斐尔来说,唯一的好处就是……那些各国的女人们,在一夜风流之后不会纠缠他。
他喜爱美酒与诗歌,将永生与孤独看作神明对自己的考验,直到有一天。
他遇到了元雾与铃衣。
一个足够他施展所有才华的伟大抱负,终于被他等到。
“一个让全世界的人都朝拜的教堂?你还真是敢想啊!”拉斐尔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个疯子。
于是拉斐尔的记忆里多了很多东西。
并非是被修改,只是被添加。
元雾希望这个修建者,能够拥有自由的意志,同时却也经历他所经历过的视角。
“一个人类带着一个小女孩,去过这么多地方,还与这么多司狩交战过?”
拉斐尔震惊无比。
他以为元雾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但现在看来,元雾的出现的确是……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他从来不知道造物主一说,在这之前,也没有造物主的概念。
“我该怎么称呼你?”
“造物主。”
“这还真是伟大的称呼。”
“你愿意帮我?”
“当然,司狩在这个时代作恶多端,人类本身也征战连连,事实上,如果牺牲一部分东西,在保留自己的意志的情况下,他们能够永远和平的生活着,也许的的确确是对这个世界的救赎。”
“你能认同真是再好不过了。铃衣和二十四骑士,会替我扫平一切,而你,替我记载历史,同时,在神也唾弃的沙漠里,在世界的中心,一个让全世界的人都朝拜的教堂。”
元雾的雄心壮志,仿佛能够透过身体,传达给柳浪。
柳浪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某种不一样的情绪。
这真的是那个三号吗?
善与恶是无法单纯的说清楚的,但柳浪的感觉,这一刻的元雾,的确发自真心的想要让整个世界的战乱,在最短的时间平息。
让所有司狩的罪恶,在最短的时间得到遏制。
在世界的中心,他们仿佛在创造一个历史上的奇点。
柳浪视野里的一切,再次节奏变快。
二十四骑士开始帮着拉斐尔修建教堂,铃衣与元雾只身前往曾经去过的地方。
这是一个长达数年的计划。
在这数年里,拉斐尔最开始的修建进度很缓慢,二十四骑士,每一个人都有着不下百人的劳动力,但如何才能在没有原材的沙漠里修建宫殿?
材料不足延误工期成了最大的难题。
但数月后,耶路撒冷的国王大道上,有了军队前来相助,他们运来了大量的石料,来自中东各地。
一年后,印度的军队骑着巨象缓缓抵达沙漠。
又过了一年,罗马,佛罗伦萨,埃及等等各个地方的军队带着大量器材与军队前来。
二十四骑士渐渐都不需要出力了,人力与材料完全富足,他们只需要驻守在边缘,仿佛雕像一样,等待着一些不速之客。
拉斐尔倒是知道,元雾可以改变记忆,于是说动各国的王权前来相助,但这个时代,司狩到处杀人,不断犯下恶劣的罪行。这些司狩都拥有强大的力量,且散落在世界各个地方,如何才能将这些司狩一网打尽?
造物主,一个能够连接司狩与人类的存在,拉斐尔由衷的相信,造物主是天命所归。
人类是无法危及到他的统治的。
真正会对元雾的统治造成威胁的,只有司狩。
元雾的做法其实很简单。
散布关于圣藏的谣言。
“司狩与人类无法相通,但这并非绝对,在世界的中心,沙漠的宫殿里,记载着司狩可以被历史铭记的方法。”
这真是一个对所有司狩有着致命诱惑的谣言。
人类无法记住司狩,但司狩却可以记住人类。
司狩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忽然有一天,整个世界的王权,宗教,都开始诉说着这个他们根本无法记住的种族。
通过遍布在这个世界的人类,通过修改一些权力高位者的记忆,通过他们下达层层的指令,将一个人类不知道意义的谣言,在短短的几年里……传遍整个世界!
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字,都在说着那个关于圣藏的谣言。
在巨大的宫殿终于盖起后,越来越多的司狩出现在这里。
他们的下场,全部是被二十四骑士困在梦境里。
柳浪原以为元雾会杀掉这些司狩。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改变了这些司狩的记忆,改变了他们的认知!
元雾跟柳浪一样,同样知道司狩的总数,同样知道司狩死后,会有新的司狩诞生。
杀戮是没意义的,但好在,他有着比杀戮更为强绝的手段。
让这些永生者,永远的活着,却又永远的……失去自己的意志。
除却拉斐尔和二十四骑士,还有铃衣,这个世界的所有司狩,全部被关押在了漆黑的地底。
最可怕的是,他们甚至认为自己是在赎罪,连反抗的意愿都没有。
记忆的基石改变了,性格也就会发生转变。
这比六号的情绪供给更加直面本质!
各国的首脑都被植入了元雾刻画的记忆,他成了人间唯一的神!
柳浪惊叹,他一直以为历史上会多出一个时代,这个时代由司狩和造物主共同治理,所以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没想到,元雾竟然通过一个谎言,欺骗了所有的司狩。
他看过太多的司狩的记忆,知晓司狩们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永生不可怕,甚至永生是很多人的奢望。可永生,却不被记住,这其间的孤独,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知晓这一点的元雾,知道自己就算撒谎,知道这些司狩就算明知是陷阱,他们也会以身犯险。
何况整个世界的人类,都在说着圣藏的预言。
这样的仪式感,对于司狩来说也同样有效。
信以为真的司狩也不少。
这个时代,终于再也没有了战争,人们只是被更改了记忆,却拥有着自己的意志,寿命也是属于自己的,机运也是属于自己的。
没有混乱预言里那些恐怖的杀伐与争斗。
没有秩序预言里人类的记忆寿命运气作为商品一样的卑贱。
他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第三种预言。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是两个不好的结局,作为造物主,元雾选择自己的结局。
既没有混乱,也不接受人类被剥夺本该拥有的东西。
他是真真正正的造物主。
……
……
百川市。
就好像柳浪能够感觉到元雾的心声,在这个领域里,元雾似乎也能听到柳浪的心声。
在元雾之后的很多造物主,元雾看来,都是残次品。
他们只是以自己为模板,做出来的一些实验品。虽然能力各异,存在的意义也不过是给这个世界添乱。
柳浪的高中与大学尤为无聊。
这个人实在是太平凡了。
高中成绩马马虎虎,大学过后也没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生活说放肆不算放肆,说刻苦,似乎也有些懒散。
就像无数平凡普通最终一事无成的人一样,柳浪过的太平庸。
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推进他人生的,从来不是自己的意愿,不过是时光的浪潮罢了。
他的家庭条件一般,算不上殷实,也算不上贫穷。
大学却也申请过一些补助,但落到手上,这笔钱也不是拿去完成什么伟大的创业计划。
柳浪的第一笔超出了生活费的收入,全部充进了游戏里。
这样一个宅男,让元雾觉得是在被浪费时间。
“你是想拖住我吗?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依旧是自言自语,依旧是没有人回应。
随后的过程,还是很无聊,柳浪交了一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或许偶尔觉得柳浪有趣,可最后,柳浪还是跟一众肥宅一样,回归了纸片人的怀抱。
他的人生太平凡太普通了。
元雾想到这样的人竟然和自己说过一样的话语,都要改变这个世界,不禁觉得羞耻。
或许是柳浪的确是所有复制品里与自己长得最相似的那个,他总是有种难以道明的愤怒。
这样的人,拿什么改变世界?
尽管后来柳浪的确击败了几个造物主,可这最终,也不过是……基于造物主这个身份本身罢了。
到了工作阶段,柳浪也是浑浑噩噩的,尽管有在自己学着编程,希望以后能够改变命运。
可他的生活,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每天被闹钟叫醒,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的去洗漱,应付工作。
老板早就有了辞退他的想法。
公司的员工除了一个秃子,也都不怎么看的起他。
就连他自己,最大的愿望,也就是想要过一种不动脑子赚钱,动动脑子打游戏的生活。
他的人生,只具备极为可怜的抱负,少许的正义感,或许是一个善良的人。
但这样的人,真的很脆弱。
元雾不禁在想,将自己与这样的人,分别放置在对方的记忆里,是要做对比吗?
这还真是对自己的羞辱。
只是这或许是铃衣的执念,想着那个女孩儿,元雾最终还是忍住了,何况自己也出不去。
时间到了2018年的11月。
这一天,柳浪的眼中,世界忽然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