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二,不要拿‘死’字来开玩笑。”
我暗暗嘀咕着,不亏是特殊行业,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当我问皮蛋还有什么别的规矩时,他却告诉我,“多着呢,遇到了再告诉你。”
我突然又想到刚才溺亡尸体肿胀而扭曲的样子,于是问王美丽,“美丽姐,这个尸…不,这个逝者都成这样了,还能化得出原来的模样吗?”
王美丽淡淡地说:“这有什么不行?比这更麻烦的我都搞得定。”
我诧异道:“还有比这更麻烦的?”
王美丽扳着指头算着,“多得很,比如少了半拉脑袋的,缺胳膊少腿的,全身支离破碎的…”她一脸自豪地补充道:“就算没脑袋的,姐姐我都能做出来个新的。”
联想到这种恐怖片一样的场景,我感觉浑身都在冒鸡皮疙瘩。
“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皮蛋拉着我经过了一个狭长的走廊,这条走廊很奇怪,隔着很远才有一扇仅用于采光的小窗户,而另半边的墙壁每隔十几米就有一扇双开的木制大门,大门上都有编号,估计是通向了不同的大厅。
“这是内部的隧道。”皮蛋指着这条走廊对我解释道:“家属不会来这里,只有推着尸体的员工才会从这里走,这些大门通向的是不同的告别大厅。”
我看着这条隧道,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原来曾经在公立的殡仪馆里从来没有见过推着尸体的员工,原来他们走的都是这种“内部通道。”
皮蛋:“规矩三,不走回头路,阴阳不同路。”
他似乎看出来我有点不懂,于是解释说道:“现在这条路,是专门为逝者设计的,叫阴阳不同路,家属是从大厅外的正门走的。”
我点了点头,皮蛋继续说:“至于不走回头路,也就是说从逝者送来的那一刻起,场馆的设计理念也就是按照化妆、守灵、吊唁、火化这一系列程序从前至后,家属也不会再看见之前的环节。”
“为什么这样做?”我问道。
皮蛋想了想,说:“科学的解释也就是说避免家属再一次感受已经度过的环节。”说到这里,他突然直视我的眼睛,“但也有人曾说在这种地方走路不要回头,尤其是晚上,不然会见到不该见到的东西。”
我的背脊一阵发凉,“哪…哪个傻子晚上才会到这里来哇!”
皮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半天不说话。
我心里顿时一阵非常不好的预感,颤抖地说:“不,不会吧…”
皮蛋点了点头,“没错,妞妞为了节约成本没雇保安,我们就得当那个晚上通宵值班的傻子。”
“哇靠!这不扯的么!在,在这种地方守一个通宵…”我大声发表着不满,什么话都秃噜着往外说:“省那点保安的钱就为了压迫我们这种老实人,你们这馆长啥德行啊,他咋不把清洁工和抬尸工都一起省了去算逑!”
皮蛋又不说话了。
过了半响,我幽怨地说:“不会吧…”
他再次点了点头,“这不都是为了节约成本么…”
“哇靠!”
走廊里尽是我不满的回音,发出阵阵的回响“靠…靠…靠…靠…”
皮蛋赶紧捂住了我的嘴,“小声点,二号厅正在吊唁,你这么大声咋呼小心被家属听到。”
听到他这样说,我的好奇心突然被调动了起来,我悄悄走到了二号厅的大门外,隐约听到门内传来的哀乐声,我伸出手准备扒开一道小缝。
皮蛋“啪”地一下打掉了我的手,我忙小声解释道:“让我瞧一瞧呗。”
“不行!”皮蛋扳着脸对我说:“规矩四,对逝者要有敬畏之心。”
我嘟囔着,“都啥规矩啊…谁定的。”
皮蛋说:“师父的师父的师父…”
他算了半天也没算出到底是哪一代的师父,只是对我解释道:“妞妞说了,私下里可以开玩笑,但对逝者必须要有敬畏之心。”
我好奇地问:“如果坏了规矩会怎样?”
皮蛋摇摇头,“不知道,还没人这么做过。”
我表示有点不满,“哎,天天守着这些规矩,活活能把人憋死!”
话音刚落,突然发现我又说错话了,于是赶紧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规矩二,我懂…”
我俩一路无话穿过了走廊的尽头,来到一个厚重的大铁门面前,铁门上面的牌子写着“火化操作间。”
“从这儿起归我管。”皮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磁卡,轻车熟路地对着电子锁刷了一下,厚重的铁门发出“咔哒”一声,接着他又对着屏幕按下了六位数的密码,铁门再一次发出“咔哒”一声,才算是彻底打开了。
既然来到员工的操作间,我也不怕再见到客户家属,于是也稍微轻松了下来,调侃似地说道:“哟嚯?开个门这么麻烦,里面的东西很值钱?”
皮蛋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设备而已,值钱谈不上,但有人对这玩意感兴趣。”
我问道:“什么意思啊?”
皮蛋突然反问我一句,“你怕鬼不?”
“嘁!”我逞能地说:“卖墓地的能怕鬼?别小看我啊。”
他笑了笑,“你见过鬼吗?”
我摇摇头,琢磨着他说这话的意思,于是问:“难道…你见过?”
皮蛋点上一根烟,回忆往事似地说道:“我从14岁起就跟着妞妞干这行,至今已经快七个年头了。”
我还以为他后面要说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出来,结果却等来了一句“一次鬼都没见过。”
他大口吐着烟,“因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嗨!你这人!”我悬起的心又重新放了下来,“尽说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皮蛋面带认真的表情说:“但有时候活人比死人可怕,真的。”
虽然这句话我曾在书里见到过无数次,但我相信每一个说这话的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就在我正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皮蛋腰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饿(二)号吊唁厅仪式完毕,火化间请准备。”
我抢答,“是妞妞,这大舌头一听就听出来了。”
皮蛋拉开了火化炉的电闸,“是啊!这不场馆才开放没多久吗,连个正式的司仪都没有,还得他老人家亲自上。”
我坏笑着调侃道:“普通话都不标准还能做这事?”
皮蛋扔给我一套工作服,“走啦,开工。”
我一怔,“哎!你这都还没培训我呢,就这么开工啊?”
皮蛋说:“怕个锤子,一会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跟着我就行。”
于是我硬着头皮穿好了工作服,脖子上挂着一个像防风镜一样的护目镜,看了看发现还挺像那么回事,之后跟着皮蛋打开了一扇通往家属区的门,我俩一并走了进去。
这里是火化间的预备间,家属与逝者做最后告别的地方,也是送入火化炉之前的最后一个环节。
正如皮蛋所说,新建的殡仪馆确实人手不足,甚至还需要从家属中找俩人一起帮忙才能将盛放遗体的纸棺放入“送尸车”(将尸体送入高温炉膛的一种自动化轨道装置)。
我从家属的聊天中得知逝者是一个寿终正寝的老大爷,所以现场人们的情绪相对稳定一些,并没有过激的举动。
这时皮蛋指引着众人离开了预备间,将家属们拦在了入口处的围栏门之外,直到他仔仔细细地把围栏门从内锁死之后,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按下了启动按钮。
机器发出了阵阵轰鸣声,盖着白布的纸棺一点点随着托板进入了火化炉内,而这时家属的情绪也越发高涨,他们因被拦在门外而悲伤的呼唤着亲人。
悲伤是一个可以传染的情绪,也许是我第一次真实的经历这种分别的场景,所以我也有点受到了影响,于是在我俩回到了操作间以后,我对皮蛋说:“你也太残忍了吧。”
“啊?你说啥?”
我说:“人家家属最后的告别,你还把人锁在门外,没见他们哭得多伤心吗?”
皮蛋眼皮都不抬地说:“程序上是这么规定的。”
“靠!又是程序,又是规定。”我不满地嘟囔着。
皮蛋在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下,炉膛内发出了喷水的声音,我从一个很小的观察口看了过去,发现有几个喷油嘴正在往纸棺上喷着燃油,过了一会,炉膛内发出沉闷的点火声,里面瞬间火焰高涨。
“喏!看着啊,这个是设定温度,这个是设定时间,都弄好了以后就等着吧,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面板上可以操作的按钮不多,皮蛋经过略微讲解我就记住了流程,而听到他说要等待这么久的时间以后,我有点坐不住了。
“那这段时间干点啥呗?”我问道。
“没啥事做,过一会看看检查口,哪里如果位置偏了就用火钳子帮着挪一挪。”他指着炉膛边一个小圆孔上挂着的火钳子说道。
“哦…我瞧一瞧。”我说完后就把头伸向了检查口。
“回来!现在别看。”
皮蛋突然的这么一说吓了我一跳,“干啥啊?我就看看,啥也不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一下再看。”
我纳闷地问:“为啥啊?”
皮蛋说:“程序上是这么规定的。”
“靠!又是程序,又是规定。”我挥挥手,“整一天到晚尽是规定,累不累啊真是的。”
说完后我不顾劝阻,直接擅自从观察口往里看了去,没想到这么一看却把自己给看出了事情。
刚送入炉膛的遗体竟然动了起来,手臂曲卷着护住了胸口,而整个身体却像被灼烧一般疼痛地跳动了一下,更可怕的是,我竟然隐约听到了惨痛的哀嚎声。
“妈呀!”我后退几步差点倒在地上,幸好皮蛋早先一步在身后拖住了我。
我吓得口齿都有点不太灵光,“动,动,动,动了!那,那,那个死人动了!”
皮蛋不满地砸吧一下嘴,“怎么说话呢你!”
说完后他也像王美丽那样对着逝者的方向说:“这新来的,若有冒犯您老别介意啊。”
过了好半天,我才终于回过了点神来,惊魂未定地冲着皮蛋说:“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而且还有叫声!”
皮蛋却镇定地说:“哎呀,好了好了,说了不让你现在看你非要去。”
“但是…但是他动了啊…该不会是诈…”我没有说出“诈尸”俩字,生怕又坏了哪条规矩。
皮蛋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你傻啊!刚和你说完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那…”我用颤抖的手指着炉膛。
皮蛋用指头点着我的胳膊讲解了起来,“你瞧!这不是肌肉吗,人体的肌肉在高温下脱水就会收缩,所以偶尔会看错以为是动起来了,别大惊小怪的!”
“肌肉?脱水?收缩?”我有点不明白。
“还不懂啊?”皮蛋斜着眼继续对我说道:“给你举个例子,你吃过烧烤吗?”
我点了点头。
“你烤肉片的时候是不是越烤越卷?”
我又想到了刚才的叫声:“那我刚听到的声音呢?”
狗蛋指着自己屁股半开玩笑地说:“体内气体受热膨胀,不就排出体外了么…”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但从这时起我开始对烧烤有了深刻的阴影。
皮蛋趁机对我说:“规矩四,一切都得按照程序来。”又补充道:“其实还不止这样。”
“什么意思啊?”我问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炉膛内发出了很大的一声爆炸声与碎片的撞击声,再一次吓得我一个激灵。
皮蛋叹了口气,“哎!我就知道…”
我充满好奇地问:“啥情况?你知道啥?刚啥玩意炸了?”
皮蛋无奈地说:“还能是啥?酒呗!”
说完后他凑过去很快地瞄了一眼观察口,接着说道:“有些客户喜欢往纸棺里放一些陪葬品,什么手机啊,镯子啊,眼镜啊之类的,最麻烦的就是放这些一烧就会爆炸的东西。”
我感叹道:“靠!还有这种事?那你为啥不提前打开棺盖检查检查?”
皮蛋显出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我也想啊!但你要真这么干了,家属还不得找你拼命?”
听了他的话,我也觉得这事确实很无奈,但后来他说的事情却更加不可思议。
皮蛋说:“其实放这些都算好的,前几年我看报道说有户人家的逝者是个军人,进火化炉之前家属往纸棺里放了颗子弹,结果在火化的时候…砰!”他单手做了一个爆开的动作。
听完这些,我看着眼前的火化炉,心里一阵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