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与狗蛋重新回到“盘龙山城”,燕子为我俩讲解了一些行业中的话术,初次让我感觉到原来墓地还有那么多相关的门门道道。
比如子辈称呼父辈,普通的叫“慈父”、“慈母”,有点文化的称呼为“显考”“显妣”。再比如我国历史上的达官贵人的标志性装扮各不相同,例如宋朝为了防止上朝时官员们交头接耳,就给官帽设计出了两个长长的“小翅膀”,人之间站的远了,就没法说悄悄话了,有问题也只能当面上奏了,于是这个象征性官帽的形状随着历史一起流传了下来,很多墓碑上都设计出了两个“小耳朵”一样的官帽,预示保佑后人加官进爵。
这只是墓园文化中的冰山一角。
“杜飞,这两位是天南与狗…狗蛋。”燕子对着一个黑暗的角落自然自语。
“哟!新同事哟!”黑暗的“角落”慢慢动了起来,从里面蠕动出一个人来,走到光下才发现是个比我年龄稍小的男生,烫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纹理烫,打着喱水头发上翻,染着光下才能显眼的酒红色,瘦干的他蹲在角落活像个“烟鬼”,与昏暗的背景融为了一体。
“来来来,来一根!”“烟鬼”递过了烟盒,在同龄人面前客气就是装/逼,我与狗蛋一人夹上一根。
“我叫杜飞,比你们早来几天。”杜飞伸出手。
我握了握手,“徐天南,叫我天南,这是狗蛋。”指了指还在搓打火机的狗蛋。
杜飞替狗蛋点上火,“我以为做这行业的都是老壳子(老年人),想不到还能遇到你们。”
大家的穿着都是统一的西装衬衣,但工装也无法阻挡杜飞的那鼓“骚”劲儿,他衬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条粗狂的银链子,左边耳垂点着一颗米粒大小的耳钉,与皮鞋一样亮晶晶的,说着一口标准的xj普通话。
我心想如果把他扔在学校里,估计会迷倒一大群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小迷妹吧,但后来他说他初中都没上完就在社会上开始厮混,一直到现在什么工作都做过,他觉得最好赚钱的还是卖墓地。
“谁又在大厅抽烟!!!”从会场传来一声女孩的怒喝,吓得杜飞一个哆嗦,赶紧把烟头扔到脚底下踩灭。
人未到,高跟鞋踩踏地砖的“咯噔”声先至,我抬头望去看看是哪路神仙。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却有熟悉的感觉,仿佛在梦中出现无数次,虽然难以置信但又千真万确,见到她的那一颗,心中被一叫种思念的酸楚感包裹,仿佛在另一个世界曾与她相爱,却被可怕的力量分隔两界,我只保留了一份能在梦中想起的回忆,梦醒了,就会再一次把她忘记。
她走路时扎在身后的马尾有生命般地飘动着,额前温顺的齐刘海稍稍盖住了微微挑起的细眉,“杜飞又是你!这块地方都快被你搞成吸烟处了!”
她生气时的杏眼有节奏感一般的眼角上翘,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燕子急忙拿着扫帚过来清理。
“燕子你别动!让他自己清理!”她凶人的时候绛唇微翘,轻微地嘟着嘴,像初恋情侣在赌气。
杜飞一看就是被骂惯了的样子,不但没有悔改之色,还嘻嘻哈哈地接过扫帚清理了起来。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杜飞厚脸皮的笑着,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态度。
“你都几个下次了!有完没完啊你,还有你…”
她终于注意到了我,我比她高半个头,她看我时微微仰头,像打量宇宙生物一样,一眨一眨黑亮的明眸带动着睫毛撩拨着我。
我近距离地看着她不施粉黛却如凝脂般细嫩的小脸,入了迷。
“烟!头!”一撇一嘟的小嘴蹦出了两个字。
我赶紧把烟头扔到了杜飞的簸箕里,在身上擦了擦手。
“你好,我叫徐天南,今天来报道的!”我赶紧伸出手。
期待中握手没有发生,她上下扫了我一眼,转头离开,“五分钟后早会。”
随着她转身进入办公室,我的目光终于得以解放,我闭上眼睛,仔细回味着她离去时的暗香。
燕子看出了我的心思,微微仰头对我笑着,“她叫许宜娜。”
“销售吗?”我悄悄地问着燕子。
燕子眼睛微张,神秘地说:“不是哦。”
“卫总秘书吗?”我追问。
“不是哦。”
“哦…!”我恍然大悟,“老板娘!”
燕子捂嘴笑着锤了我一下,踮起脚尖凑到我耳边,“行政主管,公司除了卫总就她了,很凶的,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
`听到行政主管这个词我浑身颤栗,因为我曾经在房产公司时的行政主管是一个好几百岁嘴角下翻脸上挂着深刻法令纹的那种“灭绝师太”,我曾被当初的行政主管狠狠地镇压在五指山下,迄今阴影难灭。
“凭什么啊!她看起来还没我大呢!”我不服气。
燕子无奈地笑了笑,“凭人家今年刚拿到的sc大学双学位,土木工程与企管。”她的眉毛一跳一跳地对着我,像在反问“你呢?”
我最怕的就是别人问起我的学校,我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们还是开早会吧。”
她与我是一届毕业的,sc大学vs 野鸡大学,孰强孰弱,相形见绌。
这就是我与许宜娜的初次相遇。
新成立的公司,所以晨会由卫总亲自带领大家召开。
卫总这人虽然平时有点“土地公”人畜无害的感觉,但一旦到了讲台上他的语言却总能给我一种“斗战胜佛”似的力量,这股力量就像一种鼓舞,这种鼓舞可以在你受到挫折疲倦无力时重拾战斗的勇气,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有些人的魅力只有在讲台上才发挥得出来。”
这也是我初次的感受到人的精神力量可以如此强烈,随着指引可以看到胜利的方向,就像巫妖王他爹米奈希尔(不认识这个人也不要紧)曾说过“真正的胜利是鼓舞人的心”。
卫总宣讲完毕,许宜娜走上了讲台,扫视了一圈,拿起手中的小本本嘟囔着:“张…爱…玲旷到,记3天…”低头写字时我看到了她的紫色发卡。
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一声自远而近的“到…!”
张爱玲呼哧呼哧着跑了进来,一手支着腰喘着粗气,“来了来了,这呢!”
“玲姐你又迟到!”许宜娜细长的指头指着张爱玲。
“哎呀!宜娜你听我说嘛,那个死老头非要我早上过去,我怎么说都不听。”张爱玲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瓶可乐放在讲台上,对着许宜娜“吧唧”使了个眼色。
许宜娜斜眼看了一下,“干嘛!行/贿啊。”
“哎呀!没有啦,公事嘛,客户至上对不对?”张爱玲笑着说话时穿透力很强,很有感染力,会让人跟着她的节奏打开话题。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张爱玲,另一个销售同事,她的名字让我印象深刻。
她与台湾那个张爱玲都属于身材娇小的类型,一眼看上去就知道20年前肯定是个美女,而不同点在于台湾的张爱玲对待爱情的一句话叫“你还不来,我怎敢老去。”但我们公司的这个张爱玲则会说“哎哟,爱情嘛就是两个死冤家吵一辈子的架!”
许宜娜轻轻地打开可乐,小嘴一抿,“行吧,这次算了。”她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在本上记着,“杜飞,烟头一次,罚5元。”
“哎呦喂大姐!有我啥事啊?”杜飞委屈的眼睛耷拉着。
“再说旧账给你一起算!”许宜娜杏眼怒目,杜飞顿时蔫了。
凶完杜飞后她的怒目逐渐平和,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这次算了,下次注意。”
许宜娜安排了几项初期开拓市场的工作,同时发布了一则“悬赏”,关于“悬赏”这个问题其实在每一个销售公司都有,只是叫法不同,说到底就是一些计划外任务,就像当初我卖房子时总监安排我偷偷的去扎隔壁售房车的轮胎,导致他们客户无法看房,然后让我们的人趁机“挖墙角。”这些任务的共同点就是难度较大,偶尔会游走在道德的边缘,难度越高,悬赏金越多,如果难度太大或者太违背道德的悬赏我一般是不接的,除非加钱。
我看了眼悬赏的照片,这是一个很大的平房,门上写着“暂厝室”三个字,“lc区公家单位殡仪馆保存的4000个骨灰的家属联系方式,悬赏奖金2000!”
许宜娜说完眼光环顾四周,眼神接触之时众人纷纷移开了目光,慢慢的许宜娜看向了我这边。
“南哥,上!2000啊!”狗蛋怂恿着我,这货看热闹不嫌事大,但那时候的2000元对我来说简直像个天文数字。
我隐约感觉这事不大好办,这种客户资料人家是不会笑嘻嘻地摆在你面前的,说好听点叫打听,说难听点叫“偷”。
但许宜娜与我的目光接触时,我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期待,顿时隐藏在我内心的那股“骚”劲又涌了出来,我脑子一热,“我来!”
“你?”她语气中充满了质疑,原来刚才的期待感是我的错觉。
大家皆望着我,燕子远远地对我做了个“fighting”的手势。
就这样,我在许宜娜质疑的目光中,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