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里再怎么不愿意, 留芳堂既然已经解封,生意还是要继续开始做的, 而唯一让凌玉觉得庆幸的是,鲁王许是根本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又或是已经将留芳堂视为囊中之物,故而根本没有让她们签协议合同一类的文书, 只是简单地指了一个人过来,说是每隔一段日子,此人便会前来收取店里的七成收益。
凌大春忍气吞声地招呼着那人,看着他以一副睥睨的姿态对店里的摆设、商品指指点点, 纵是心里再不痛快, 但还是忍住了。
“此人乃是鲁王府上郭侧妃娘家远房亲戚, 论起来与青河县的郭骐郭大人还是远亲, 不曾想郭大人那样的人物,竟也有这么一个亲戚。”待他好不容易探明那人身份后, 便对凌玉诉苦道。
凌玉也颇为意外,忽又想起程绍禟曾经告诉过她,郭大人的亲妹, 便是鲁王的侧妃,不禁叹了口气。
这辈子郭大人官途不畅,更多的只怕是受了她们一家所累。
“罢了罢了, 谁家没有几个闹心的亲戚,何必放在心上。对了,今日重新营业, 这生意却是如何?”凌玉关心地问。
凌大春顿时更加头疼了:“受早前所累,这生意是一落千丈,别说及不上出事之前,便是比在青河县初开张时还不如。”
凌玉略思忖片刻,压低声音道:“如此倒也不完全算是坏事。此番引来鲁王,何尝不是树大招风之故。在这局势未明的情况下,低调些却是更好。”
凌大春一想,正是这个道理,虽说有几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味,不过在如今这般局势,低调些确是更好。反正鲁王便是不满收入过低,那也只能怪他前段时间太过于不择手段,以致留芳堂声誉受损,这才使得生意跌至谷底。
而天牢里的齐王没有想到第一个前来见自己的,竟然是他的王妃,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只怔怔地望着她,久久无法回神。
齐王妃更是头一回看到他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忍不住多望了几眼。
素来爱洁到近乎洁癖的齐王殿下,如今满脸胡须渣子,一身衣袍也是皱巴巴的,与平日的形象大相径庭,倒是发冠还戴得稳稳当当。
“你,你怎会到此处来?”齐王终于开声问。
如若他没有记错的话,王府应该是被包围住不准人进出才是。
齐王妃冷笑:“但凡我想,这天底下便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况且,齐王殿下沦为阶下囚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也得过来瞧瞧才是。”
“你!”齐王被她气得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唯有恨恨地瞪她,“如此说来,你来就是为了看本王笑话的?”
“不,我来瞧瞧你还有没有命出去,若是没有,我也好另作打算,总不能你都死了,我还得替你养着你那些姬姬妾妾。”
齐王气得满脸通红,勉强压抑住,冷冷地道:“你放心,本王没有做过之事,凭谁也别想嫁祸到本王身上来!”
“说得倒是比唱的还好听,那齐王殿下请告诉我,你如今身在何处?”齐王妃嗤笑。
齐王觉得,他若是再与她多说一句话,只怕下一刻便会被她活活气死!
几位兄弟的王妃,包括太子妃,哪个不是端庄温柔得体,侍奉夫君细致体贴入微,偏他这一个,刻薄无情,行事狠辣我行我素,更是从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偏这是父皇赐下原配正妃,他动不得,也不能动,唯有远着些,眼不见为净。
齐王妃又道:“如今太子已死,鲁王与韩王为着那太子之位争得你死我活,估计一时半刻也没有空理会你。你若是想要从此处出去,便得在他们争出个结果之前想法子洗清罪名,否则一旦他们回过头来,再加上宫里头的月贵妃吹吹枕边风,只怕你便再无活着出去的可能。”
齐王有些意外地望着她,没有想到她竟还能想到这一层上来。
“你瞅着我做什么?可有什么法子能解开眼前困局?”齐王妃见他只是盯着自己,却是一言不发,不悦地沉下脸。
齐王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地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齐王妃蹙眉:“我明白了,我会想个法子与宋超取得联系。”
齐王见她闻弦歌而知雅意,更觉意外,夫妻多年,此时此刻,他竟觉得自己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她一样。
齐王妃也不在意他心里是怎样想自己的,她是不爱这个男人,可无论再怎么不爱,他们已经成了密不可分的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她暂时还没有想当寡妇的打算,故而还是希望他此番能保住性命。
***
镇宁侯请求增兵的折子递上来后,朝臣们才惊觉,西南郡一带局势已经乱至如此地步,竟连常胜将军的镇宁侯也快要支持不住。
更祸不单行的是,各地流寇频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聚集起来时,连官府都敢抢,匪祸连连,民不聊生,满目疮痍。
各地官府告急文书如雪花般飞至御案上,可是,天熙帝每日都在太极宫中潜心修道,早就不理政事,连镇宁侯的折子都隔了大半个月才能递到他的案前,更不必说其他官员的。
“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着镇国将军领兵十万与镇宁侯会合,务必一举将西南郡平定!”天熙帝大略扫了一眼奏折,正要提笔批复,一旁的鲁王突然插嘴。
“父皇不可!”
天熙帝停下了手中动作,皱眉:“有何不可?”
“父皇且细想想,假若朝廷大军都聚于西南郡,固然可以平定西南,可其他各地的乱寇岂不是更加猖狂?”
“依儿臣之见,不若让镇国将军领兵一举扫平各地流寇,那些都不过小打小闹,以镇国将军之能,想必不出半年便能一扫而清。”鲁王一脸诚恳认真地建议。
镇国将军乃是赵赟的心腹将领,如今他尚未能收伏他,故而绝不能让他与镇宁侯汇合,否则这二人联合起来反对自己,他只怕是讨不着好。
倒不如把他远远地支开,待他彻底掌握了京城局势再让他回来,免得他留下来坏了自己的大事。
天熙帝略想想也觉得有理,看到紫烟捧着每日必服的丹药进来,随手合上折子:“朕自有主张,你且退下吧!”
鲁王知道他如此便是打算要应下自己了,也不多留,只是在转身离开时瞥了紫烟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看着天熙帝就着温水服下了丹药,紫烟这才仿若不经意地道:“鲁王殿下方才那番话,臣妾觉着不大妥当。”
天熙帝轻抚着她幼滑的手背,愈发消瘦的脸上浮现了宠溺的笑意:“莫非你另有高见?”
“臣妾是觉得,镇宁侯领兵在外,若镇国将军也带兵而去,那谁来保护陛下?谁来护卫京城?”
“你所说的不无道理。”天熙帝点头。
紫烟见状又道:“方才鲁王殿下不是说过了么,各地流寇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既是小打小闹,何需镇国将军出马?只怕当地官府也能召集人马平定了。”
“爱妃言之有理。”天熙帝再度颔首,“既如此,那便随他们去吧!”
紫烟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这番话奏效了,鲁王想把镇国将军遣离京城,她就偏偏让他留下来。
鲁王左等右等,不但没有等来派兵援助镇宁侯的旨意,连让镇国将军领兵扫平各地流寇的旨意都没有,一时心中狐疑。
明明他离开前,父皇明显已经是应了自己的话,为何事到如今却仍不曾降旨,这是忘记了,还是改了主意?
他思前想后,生怕韩王从中作梗,瞅了个机会拦下了御花园里的紫烟,问起她此事缘故。
紫烟冷笑道:“我不过是一后宫妇人,陛下心里是怎样想的,我又如何得知?鲁王殿下着实是高看我了。"
说完,也不会再去看他,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鲁王被她这副态度气得额冒青筋。
这贱人当真是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不成?只待他当上太子,头一个便要先处置了这贱人!
紫烟走出好一段距离才止了步,借着花枝的遮掩回身望去,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愤恨杀意,整张脸顿时也变得阴沉。
“娘娘,宋侍卫想见你。”正在此时,宫女绿儿快步走到她跟前,小声禀报。
宋超想见自己?紫烟有些意外。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了,往日她过去,那人要么冷漠以对,要么破口大骂,从来不曾给过好脸色,更是一副完全不想见自己的模样,这回竟是想要主动见自己?
“他是什么身份?想见本宫,本宫便要去么?”很快地,她又是一声冷笑。
绿儿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拒绝,明显愣了愣,随即快步跟上了她,本是想要再劝,想了想便又作罢。
回到太极宫,天熙帝服完丹药后仍旧沉睡未醒,紫烟独自一人凭窗而坐,良久,终于又忍不住问:“他见我想要说什么?”
绿儿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宋超,忙摇头道:“奴婢不知。”
紫烟没有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本宫倒要瞧瞧,他这回打的什么主意!”
绿儿只一听便知道她是打算去见宋超了,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侍候她更衣。
西南郡的一座小城里,赵赟翻看着密函,身边的军医替他处理着左手臂上的裂开的伤口,鲜血很快便渗透了包扎的白布,赵赟却是眉头也不眨一下,顺手把那密函扔进了火盆里头,看着它瞬间化为灰烬。
“一切如殿下所猜测的那般,陛下没有派兵前来增援镇宁侯,此仗侯爷只怕是要吃些苦头了。”褚良道。
赵赟冷笑:“父皇自来便是个耳根子极软的,前朝有赵甫,后宫有那月贵妃,两人合力,自然能把他哄得晕头转向,哪里还顾得上镇宁侯的死活。”
“只怕父皇如今还不知道,西南郡不但有民匪,还有入侵国界的外敌。”
“不过父皇不派兵增援也好,如此一来,镇宁侯便无暇他故,自然也抽不得身干涉孤的大事!”
他略顿了顿,又问:“程绍禟那边情况如何?”
“绍禟兄弟基本上肃清了莫城一带的匪乱,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领兵与镇宁侯汇合,共同抵御西戎人。”
“镇宁侯估计是打算籍此机会给西戎一个痛击,一举解决西戎问题,这才会上折请求增兵,如今援兵一事泡了汤,加上西戎王廷亦不太平,这场战事相信不会持续太久,到后面大抵会不了了之。”赵赟轻抚着下颌分析道。
“让绿儿想法子劝服月贵妃把八皇弟推上太子之位,当然,在此之前先让赵甫尝尝甜头,只有在即将攀上高峰那一刻被人推下来,那滋味才会更痛、更恨!”片刻,他阴恻恻地道。
褚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着人去办。
天熙帝不再上朝,可不少朝臣对册立新太子一事却无比热情,陛下不上朝不要紧,那便往后宫想法子,一时间,不时有各府诰命夫人进宫向娘娘请安。
而太极宫,便成为这当中的重心。只是太极宫的月贵妃并无娘家人,众人便是想要与她拉拉关系也不知从何下手。
对各诰命的迎合讨好,紫烟心里甚是受用。这些出身高贵,往日最是瞧不上自己的妇人,如今又怎样,那巴巴地凑上前来各种奉承讨好的模样,较之百花楼的老鸨又有什么不同?
看着这些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她心里便有一股扭曲的快意。
不过,她不知不觉地想到前些日子绿儿的劝说。要想长长久久富贵荣华,最好便是让自己的孩儿日后登基继位,再不济也要选一个容易拿捏的。
而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子,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孕,那便剩下唯一的选择,挑一个容易拿捏的皇子,这个皇子绝对不可能是鲁王或韩王,尤其是鲁王,只怕他得势之日,便是自己命丧之时。
最佳之选当属八皇子。他乃陛下幼子,如今未及九岁,生母江贵人出身低微,娘家又不是什么得力的人家,最是容易拿捏不过。
只是为免鲁王从中作梗,她还不能透露这个意思。
她心中暗暗有了主意,言谈间有意无意地附和那些夸赞鲁王的话,诸位诰命都是人精,很快便明白她的意思。
看来这份贵妃娘娘果如传闻中的那般,乃是鲁王送至陛下身边之人,自然便也希望鲁王能登上那个位置。
一时间,有人失望,有人暗喜,有人嫉恨。
宫外的鲁王很快便也知晓了月贵妃的态度,心中得意。
看来那贱人还算识趣,知道没有自己便没有她今日的荣华富贵。
至此,对那太子之位,他便又添了几分把握。却是没有想到紫烟心中另有打算,已经慢慢地把八皇子推入天熙帝视线里,并且成功挑起了天熙帝册立八皇子的心思。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关于陛下即将册立鲁王为太子的传言迅速传播,半个时辰不到,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收到了这个消息,原还想着继续观望这储位之争的朝臣,迅速向鲁王表起了忠心,一时间,鲁王府门前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官员络绎不绝。
而鲁王,俨然已是准太子之势。
韩王气得牙根发痒,可无论他在前朝还是后宫中的势力都不及鲁王,如今天熙帝又已经定了主意,他便是再想垂死挣扎一下,怕也是难了。
终于,天熙帝这日上朝了,朝臣们均激动不已,均猜测着陛下想来是打算正式下旨册立鲁王为太子了。
鲁王挺直腰板,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浅浅笑容,一副谦和有礼的君子模样,只是眼中的得意之色,却看得韩王暗恨不已。
呸,装模作样!
果然,天熙帝主动提起了册立新太子一事。
周遭不少视线齐唰唰地向自己投来,鲁王面上愈发谦和,嘴角却再也抑制不住弯了起来,直到那‘皇八子’三字传来时,他脸上的笑意当即便僵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便是朝臣们也愣住了,竟是相当不敬地抬头直视天颜,看着天熙帝半阖着眼睛,缓缓地道:“着钦天监择定黄道吉日以行册封之礼,皇八子迁往太极宫,由月贵妃抚养。”
朝臣顿时一片哗然,可天熙帝已经拂袖而去,不愿再多说。
皇八子?父皇他竟然选择册封一个黄毛小儿为太子?!不对,这必定不是父皇的本意,一定是那个贱人从中作梗,否则好端端的父皇怎会让八皇弟迁居太极宫!
鲁王不是蠢人,只一想便明白这当中弯道,登时大恨,杀气顿现。
“哈哈哈哈,竟是八皇弟,原来是八皇弟,二皇兄,真是抱歉了,让你空欢喜一场!”殿上突然爆发一阵大笑声,众人回头,便见韩王幸灾乐祸地冲着鲁王道。
韩王心中痛快至极,他得不到的,赵甫也别想得到!
册立太子之事何等重要,况且早前鲁王府门前的热闹,也让朝野上下认定这太子之位是他的囊中之物,可不过瞬间,关于陛下册封八皇子为太子的旨意瞬间便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凌玉自然也听闻了这个消息,久久回不过神来。
所以,这辈子鲁王还是当不成太子,而是被一个不到九岁的八皇子截了胡?
她又想到了上辈子鲁王错失太子之位后的举动,心中一凛,立即唤来凌大春,急急让他把家里的贵重财物收好,连留芳堂也要紧闭大门,不再营业。
凌大春不明所以。
凌玉自然不能告诉她上辈子鲁王起兵造反,唯有斟酌着道:“鲁王错失太子之位,怕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怕一万,便怕万一,多做些准备总好的。”
凌大春凝望着她沉思片刻,深以为然,当下也动手收拾,把贵重之物一一收好,凌玉甚至还让他藏了好几袋大米、地瓜之类的食物,还偷偷从东街西市各处买回来不少,让凌大春满头雾水,但也没有多问,一一照办。
“你们这是做什么?怎的一副像是闹饥荒的模样?”周氏看罢不解。
倒是凌秀才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兄妹忙活,并没有多问,亦不曾阻止。
待把东西都收拾好后,凌玉不放心地又来回看了好几遍,确信不会引人怀疑,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大事不好,鲁王造反了!”这日,凌大春满头大汗地从外头回来,连额上的汗也无暇去擦,迫不及待地道。
终于来了……
一直提心吊胆之事终于有了结果,凌玉算是松了口气。
好在这辈子她早有准备,而青河县因为有郭骐的关系,匪乱暂未曾波及。而鲁王这辈子竟然未曾回到封地便起兵,怕也只是打算逼宫。
正在此时,大门被人从外头重重砸响,凌玉一惊,搂住了吓得往她身边钻的小石头,凌大春则上前一步,把她们母子以及听闻异响从屋里出来的凌秀才夫妇、杨素问护在身后。
大门被重重砸了数下,外头更是传入了男子气急败坏的骂声,可久砸不开,那骂声渐渐便远去,良久,砸门的响声也停了下来。
只是,众人竖起耳朵一听,远处隐隐约约还传来骂声、哭声、哀求声……
“这是趁火打劫啊!”凌秀才长叹一声。
凌玉紧紧抿着双唇。
鲁王不忿太子之位旁落,当下便持剑闯入太极宫,意图刺杀月贵妃与八皇子,不料误伤天熙帝,仓皇逃出宫去后,思前想后,决定逼宫。
而赵赟,第一时间也得知了内情,冷笑一声扔下密函。
“孤倒是小看赵奕了,本以为他被囚于天牢便是必死无疑,没想到他却还能有此手段反击。看来妇人终究是妇人,表面看来再怎么狠,终究还是逃不掉一个‘情’字!”
“倒是难为那宋超,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也要施展那‘美男计’迷惑人心。”
“通知程绍禟,准备回京!也好教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看清楚,谁才是天命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