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爹能那样做吗?”她带着一股子内心情感流露的冲劲问道。
“我说凤云,你还没吃过他那个脾气的亏是咋着?”苗巧云呛问着她。
张凤云抬眼怔了。
“头发丝儿大的事做得不对他的胃口,接着就给你来现的,嘁哩碦喳两句话把你弄到一边去了。你啥咒念?你不也得干听着!”
张凤云又一怔。
“咱们这些当大媳妇的算完了。现在啊,都是当小的吃香,小的是爹妈的干花肠子心尖子!当爹妈的心眼都向小的那边歪歪。啥事都替小的想着。月亮不叫月亮,这叫大星(兴)。你瞧见了嘛,保根没娶媳妇,咱爹妈筢子一样往他身上把揽东西,又买这又买那,恨不得把他举到天上去。等他娶了媳妇,还不得把两个人当神供养着!你张凤云还往哪里搁啊!”
“那,那咱们这些当嫂子的咋能给保根争呢?”
“给他争干啥。”
“那咋办?”
“分家呗。家一分啥事不都没了。”
“分家?”张凤云犹豫了。
“咋,——上次闹分家叫咱爹把你吓住了?”苗巧云冷冷地一笑揶揄道,“哎哟凤云,你就这么大的胆啊!有啥好怕的,天掉下来有地接着,地陷下去都倒霉。你放心好了,出了事有三嫂我兜着!我看他能把咱们咋着!”她一拍胸膛拿出承担一切后果的无所畏惧的精神。
“分家总得找个借口吧。”张凤云又犹豫了一会,担心顾虑什么地说道。
“这倒也是啊。”苗巧云也感到此话有理,低头想了想,“有了,咱俩就对咱爹妈这么说,不分家你们啥事都管都问,整天生不完的气;分了家,你们啥事不用管,啥活儿不用干,把饭碗一撂,愿意往哪溜达就往哪溜达,省心省事,分开算了。这样说准行。”
张凤云琢磨了琢磨,同意并下定了决心。
“好,就这么说!”
“走,咱俩现在就去找咱爹妈把话挑明了!”
获得了初步计划的可喜收获,苗巧云并不激动,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往后的各个环节中的事情还要她精心安排,周密部署,才得以实现。她和张凤云一起快步出了屋门。在压水机旁,两人放慢脚步并站在了那儿。
大哥生根走进了院子。
“你们俩去沙场上班啊。”他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停了一下,不在意地搭话道。
两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怔住了,交换了一下目光,什么也没说出来。
“巧云,有啥事嘛?”他迈步走开,又忽然感到两人没说话,站住打量着两人问道。
她俩依然不知所云。这在个人之间立即罩上了一层不自然的气氛。这种气氛使生根顿生疑问。不知所云的沉默,也使苗巧云、张凤云感到一种心理上的慌乱和不安。稍停,苗巧云说话了。
“大哥,我们俩不是去沙场上班,是去鱼塘找咱爹妈有点事要讲明——”这怕什么,分家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没有必要瞞谁,勇气和决心使苗巧云一下抬起了脸,没回避直接挑明了,“大哥,我实话说了吧,我们俩去找咱爹妈是为了分家的事!”
这句话一出口,生根一愣。连身旁的张凤云也觉得这话说地突兀、明显、直来直去,本能地瞟了她一下,接着转向生根。生根复杂的目光落到苗巧云脸上,她顶住了,又移到张凤云脸上,受其影响,她也没憷。稍微抬了抬反抗的脸,表示出了自己坚定的立场和决心。不是为了分家,两人在生根面前绝不会产生如此无礼的冷漠表情。
接着,两人都同时感到这种冷漠有点儿过分,怎么能对准大哥呢。
“大哥,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咱这么一大家人一堆过下去不是长法,肯定要分家。早分也是分,晚分也是分,为啥不早分呢?你是当大哥的,就是做不了主,也能当半个家吧。”苗巧云说话的口气变得和缓了许多,但语言的力度却丝毫没减,依然充满着付之行动的全部情绪。
生根耐心地看着两人。
“咱爹的病还没有好利索,这个节骨眼上,咱在家里嚷嚷着闹分家,他们知道了会咋想?别人也会说三道四的。”她忧郁地劝诫地口吻说。
“别人爱说啥说啥,分家过日子没啥大惊小怪的。你看咱龙腾岭,十家有八家分开过。这样,当老人的省心,当儿女的省事,这有啥不好?”张凤云趁机接话说道。
“好是好,暂时不能分。”生根又对她说道。
“应该分。咱爹妈不在家正好,有你操办,省得他们再为分家动脑筋。把家分了,省了咱爹妈的心,别人不光不说三道四,还看着咱们孝顺老人呢。”
听了这些话,生根心头掠过一丝不快,但绝没有对两人产生不可理喻的愤恨和憎恶。他觉得是能说服两人改变主意的,起码是今天断了这个念头。
一旁站着的苗巧云,看着张凤云镇静自若有理有据地和生根对话,嘴角处浮上一丝在张凤云身上没白动心机的微微笑容。现在,她可以得意洋洋十分舒服地站在一边,应该说无比激动和兴奋,默默而沉静地注视着张凤云把自己挑明的事情引向深处。她也想到了刚才在张凤云面前表下的万一出现意外承担一切后果的话,那是用不着去检验的,即使失信与她也没有什么可惭愧的,只是出于当时特殊的一种情形不得不那样做罢了。她被驾云似的兴奋情感拥裹着。
兴奋使人热血沸腾,兴奋也是人忘乎所以。
她仿佛看到了觊觎分家的局面,自己再出面说点什么,一定会胜券在握。此时,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也理应站出来理论一番,否则,那就是胆小怕事,能耐不足,窝囊有余。
“凤云的话有道理。大哥,你别光往坏处寻思。分家,本来就是为了过好日子,穿是穿的,戴是戴的,没别的意思。话又说回来,这过日子有很多门道,讲究,孙猴子七十二变,个人有个人那一招。一个锅里轮勺子,没本事的瞎胡混,有本事的不能施展,这么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啊?好事也成坏事了!”她说。
苗巧云油腔滑调卖弄口舌的插话,使生根一下看清了两人一唱一和串通一气的阵势,也看清了两人要在自己面前全部摊牌的用心。一股由衷的厌恶和冷蔑涌上来,一贯和蔼的方脸上立即布满了愠怒的阴云。
“咱爹说不分家,一定有他的想法。”他也许克制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并不十分严厉。
“有啥想法都对他没好处。你也看见了,二哥带回来一张女人的相片,还没弄清咋回事,就连打带骂把二哥收拾了一顿。自己生肚子气不说,还折腾出了病,何苦呢?分了家,眼不见,心不烦,不管不问就啥事没了。”由于依然受到刚才情绪的影响,这位大哥的话并没有使她认识到什么,还是刚才那个说话的口气,滔滔不绝地说道。
“巧云,就是分开家咱爹也要管。”他很冷静,很克制,沉稳而略含威严地说。
苗巧云不怎么理解地眨了几个眼睛,张凤云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生根讲出理由,连生根自己也觉得应该告诫两人几句。
“每一个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儿女有管教的责任。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有不对的地方就应该受父母管教。他们是为了让我们往好处走,往高处走。我们现在也当了父母,有自己的儿女,他们从小任意所为,想干啥就干啥,大了会成啥样子?我们能看着不管吗?”他意味深长地说。
“大哥,分家就是为了让咱爹妈过几天舒坦日子,我是好心好意……”苗巧云绝不甘心就此放弃,还要解释强调什么,被突然发火的生根打断了:
“分家、分家!要分你们自己分吧!”
两人看着从未如此动怒的大哥惊呆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