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办公大楼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变得安静起来。下午快到下班的时间了,还没人忙活着拾掇东西准备回家,偶尔听见走廊里几声咚咚的脚步声,也是沉着、平静、不慌不忙的。这一切都是很自然、很正常的。
办公室里,扎根伏在桌上若有所思地写着什么,写写停停,停停写写,虽然不是振臂疾书写很重要的东西,但是笔尖始终没离开那个十六开没有打格的笔记本。
这时,那云走进屋来。
“这是你要的图纸。”她说。
“放桌上吧。”扎根没抬头说。他的目光和思绪依然集中在笔下的笔记本上。
放下图纸,那云转身走了。走到门口,一停,她又走了回来,一句话没说,站在了那儿。
专心致志的扎根又写了一会,才发现送图纸的那云还没走,顿觉有些失礼的歉意,还带出一丝不自然的紧张,问道:“那云,你还没走啊?”
“走了。走了又回来了。”那云的目光一直落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说。
“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这句话一下子流露出明显的生硬和不满。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被堵得干笑了笑,想要解释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那云抬头目视着窗外,打断了他的解释。用不看他的外表冷漠情绪来冷落和责备他刚才的不礼貌、不亲切。图纸不是你捎信要的吗?人家亲自送来了,连句答谢的话都没有,拿什么架子!别人不理不睬,她勉强可以忍受,扎根不理不睬,她生气耍脾气,甚至委屈,心里受不了。
就这一句追问,扎根连干笑也笑不出来了,看了看她低下了头。那云的发火把他弄糊涂了。
“说啊?”
扎根说不出,目光怯怯地躲躲闪闪地又看了看她,沉默了。
又过了一会,那云终于转过脸来。生气审视地看了他一眼,竭力地克制了一下情绪,但脸上依然隐隐露出让人看出来的冷漠表情,平静而深沉地说:“我爸让我告诉你,晚上叫你上我家去一趟,他有话给你说。”
“我的事他都知道了?”扎根一怔,想到了什么,喉结内一下涌上难言的伤感和惆怅。
“嗯。”
“是你告诉他的?”
“是。”由于情感的急遽转变,那云也被情不自禁涌来的伤感簇拥着,同时感到两人温暖亲近了许多,忧郁地说:“起初我没有。你从家里上班的第一天,他看见你情绪不对,没来得及问你。回到家,他问起我,”沉默了一下,她声音低沉地说:“我才说了。”
扎根放下笔,默默无语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眼睛恍惚地平视着玻璃窗外很远的地方,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双眉慢慢慢慢颦蹙起来。
“我不该告诉我爸爸是吗?”那云抬头看着他那瘦削略显单薄的后背,好像做错了什么,抱歉地说。
“不。你不说他早晚会问我的。”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沉默在无言的伤感之中。
玻璃窗外,广阔蔚蓝几乎透明的天空中,飘曳着几朵厚重的白云,一会掠过楼顶,慢慢消失在茫茫的天际。
“那云,人活一辈子太不容易了。”扎根打破了沉默说。也许是刚才的话题勾起了他人生沧桑的感慨。
那云沉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因此激动起强烈的思想情感,却不由自主地沉入同样的感慨中,怅然若失有同感地说:“是。特别是有远大理想和抱负的人,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历经沧桑,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毕生的精力。”
“除此之外,还有家庭的追求。它不亚于事业的追求。”
说到追求,那云微微怔了一下,没说话。她突然发现他和以前的样子不同了,变得忧郁、成熟、深沉而又多愁善感,像一个历尽艰辛,饱经风霜的老人。这是一个堂堂男子汉第一次发出委屈、叹惋、无可奈何的声音。她感到心中微微震颤了一下。
他慢慢转过身来,平静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某种失望地看着伫立在那儿的那云,继续说道:“这两种追求,对于一个人的人生都将是一个转折点和里程碑。如果一个人的追求一帆风顺,他(她)的一生是幸福的。如果一切的努力最终等于零,那将是可悲的。”
“是。不过,那毕竟是努力过,不枉活一生。或者说活得很充实,值得。”那云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慢慢说道。这不是反驳。对待人生,她觉得人人都理应如此。假如生活有负于你,你就悲愤交加,痛苦欲绝,消极沉沦,破罐子破摔,拿自己的一生开玩笑,最终落个老大徒伤悲的结局,这才是可悲的!
他没反驳,但神情中露出一丝明显的反抗。
那云的灼灼目光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没移开。
“也是也不是。其实人人都会这样。不管你现在站在是赞成还是反对的角度上,假如你遭受挫折,处在人生的逆境中,不得不面临另一种选择时,我认为你照样伤心、痛苦、失望、寝食难安,这是人的本能。这是实际。”
“你对生活失去信心了是吗?”她一下严肃起来,质问道。她又想到了去年他们分手后扎根的生活状态。她希望那时最后一次。重蹈覆辙,那时她最深恶痛绝的。
他抬起头目视着对面的洁白墙壁,目光中带着倔强的性格力量。他不回避。
“不。我是说人对待人生应该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他自信而坚决地说。
那云疑惑了,看着他没说话。
“要么轰轰烈烈,要么默默无闻。”
那云愣怔了。她不知道何时他又产生了这种偏激的人生哲学态度!她有些好奇。顷刻间,她用另外一种目光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熟悉但又带点儿陌生的男人!
那云现在也许还没有自省到,他为什么会如此吸引自己的思想和精力呢?
扎根抑制了一下刚才的情绪,恢复了从容和平静,理智地说:“我觉得这是一种务实的态度。”
“那么说这是你总结出来并且是这样做的?”这种带点儿离奇色彩的人生定论,也激起了那云的很大兴趣,她问。
“是。”
“我希望你选择前者。”她像从前那样充满希望地鼓励道。
扎根沉默了一下,目光里透出一丝回忆往事又一言难尽的心灰意懒,说道:“我曾经是选择前者。”
那云心中一震,看着他问:“你现在选择后者了?”
“我不知道。”他无力地略仰起头,突然被一种刹那间袭来的昏昏沉沉的厌倦情绪笼罩着,困惑着,挣脱不开,摆脱不掉,感到困惫不堪,浑身无力。甚至感到人生黯淡,枯燥无味和虚无缥缈。
他脑海里一片模糊、空白。
旁边站立的那云,一直保持着沉着、平静,不像从前那样,一探讨起美好的人生和灿烂的未来,就心血来潮,振奋不已,总是用一种教训人的口气讲话。今天有些例外,她既没有激烈争论什么,也没有发表她那种独特而又无与伦比滔滔不绝的见解。她很愿意这样平静下来,坦坦然然地说点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