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医院,熄火打下摩托车,李二柱接过李萃萍,就直接奔一楼右边的急诊室。送进急诊室,里边一片忙碌,准备抢救了,两人被一个女护士挡在了门外。
多亲近的人也不能待在手术现场,这是所有医院的规定。
女护士转身进去了,两扇拉帘的玻璃门自动关上。只好在门前的走廊里守候着,如坐针毡不能平静。再心急如焚谁也不敢去开那个决定生死命运本来就没上栓的玻璃门。坐不住了,就在门缝里往里瞧瞧,什么也看不见,又只好焦急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出来一个戴眼镜的男大夫,两人一左一右急忙跟了上去,才想张嘴打听一下情况,戴眼镜的男大夫看都没看两人,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大步径直走了。两人只好收住脚步,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各自走开了。
过了足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坐在旁边靠墙椅子上的扎根站了起来。不管事情发展到怎样岌岌可危的地步,一有时间,人总是能冷静思考有所安排的。他想了一下,走过来对倚在门旁垂头不语的李二柱说道:“二柱,咱俩都在这里等着不是办法,你先回去吧,给俺爹妈传个话,顺便谁来带些钱来。嘱咐家里人不要都往这里跑,叫他们都放心,就说,”他扭脸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急诊室,声音极低地说道:“就说你二嫂不要紧。”
李二柱默默地答应了。他懂他的意思。
“等二嫂出来了,有啥事先给村里挂个电话,省得一家人挂牵着。”
他无力地点了点头。
送走李二柱,他两腿像灌了铅似的站立不住,昏昏沉沉地又坐在椅子上,蹙着眉神情黯然呆滞着,妻子倒在血泊中那目不忍睹的惨状在眼前时隐时现。他简直不敢正视这血淋淋的一幕,摇头挥去了。脑子里剩下一片空白,或者说思绪紊乱,上下浮沉,飘忽不定,乱糟糟的一塌糊涂。他理不清,也摆脱不掉。
身体仰靠在墙上,他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
走廊里长久的沉闷寂静。
长久的寂静常常又给人以凶多吉少的不祥预感。
吱的一声,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大夫疲惫地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刚从手术台上下来。
扎根急忙跟了上去。
“大夫,大夫,手术怎么样?她没有什么危险吧?”他迫切但又不失礼貌地问。
又走了几步,女大夫才站住。不慌不忙地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威严、冷冰冰的方脸,斜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这一眼虽然短暂,射出来的却是比任何责备都要厉害几分的目光。似乎又是不祥的目光。
但是,看她的外表,是一个在任何复杂的手术面前,都能果断、准确、把握性极强作出最后决定的人,也是一个具有丰富经验、技术精湛、尽职尽责的人。
威严女大夫说话了。
“你是她什么人?”她的话和她的外表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我,我是,是……”
又是冷冷的责备一瞥。
“我是她丈夫。”扎根噤若寒蝉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危急生勇气,他又顾不了那么多,急切地看着女大夫的脸问:“大夫,她没事吧?”
她阴沉地打量了打量扎根,垂下了眼睛,又抬起来冷漠地略仰视着前方。
停了停。
“她死了。”女大夫随便地毫不在意地像扔废纸一样,扔下一个任何人都不能接受的一句话,迈着对不幸人毫无一点同情、怜恤之心的平静步子走了。
扎根听到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如闻天空一声炸雷。接着,喊叫着疯一样冲进急救室。
“不!——……”
堆起的坟头前,寄托着一家人哀思的纸钱早已燃成了灰烬。一家人依然悲痛地站在周围,心中都痛疚、惋惜地感念着这个为罗家没有生儿育女但却一辈子贤惠、孝顺为人善良的儿媳。
临终前,她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一句话,带着一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是,她不知道,现在没有一个人,包括丈夫在内对她所遗憾的再抱怨、责备。永远不会。
被个儿媳和文清簇拥着的罗大妈在坟前依旧涔涔泪下。在老人家的心目中,她失去的是一个没有尽到当老人之心犹如亲生闺女的儿媳。
“妈,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哭坏了身子萃萍也不知道了。”耿桂英搀扶着罗大妈,抑制了一下悲痛的眼泪劝说道。
提起李萃萍的名字,罗大妈心如刀绞一般,泣下如雨地念叨开了,“萃萍真是命苦啊!自从进了咱这个门槛,像牛拉车一样,一天到晚地下地干活,给谁也没说过一句包屈的话,给谁也没争过吃穿,不说不道,老实巴交。可就是好人不长命!倒霉的事咋都叫她摊上了!还不如我这没用的老婆子替她死了呢!”
“妈,您别说了。萃萍她伺候您,孝顺您,您把她当亲生闺女看待就算没委屈了她。她自己也知足了。”
罗大妈用袖子擦去眼上的泪水叹息道:“您妯娌几个,天天在一起下地干活,一起回家,我这当妈的看着心里高兴。我啥也不要,啥也不求,只要你们一辈子都平平安安,比给我啥都强!都是老天爷有眼无珠把恁妯娌们拆散了!”她又伤心难过地落下泪来。
这一句话刺痛了人们的心,都又留下了悲伤的泪水。
一直坐在坟前默默不语的罗青海,用手擦了擦两边脸颊上的泪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停了一会,衰弱无力地慢慢说道:“走吧,都走吧。”
发根理解地看了看父亲,又转身暗示地看了看保根一眼,带头走了。
生根不放心,站在父亲一旁没动。
“爹……”
他又慢慢摆了摆手让他走,他走了。
罗青海最后一个也走了。走出不远,停下来,又转身看了看儿媳的坟头,痛苦、难言的混浊老泪又流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