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二柱对自己刚才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扎根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好像觉得该对他说点旁的事情。

“哎，二柱，我一直忘了问你，你和文清准备啥时候结婚啊？”他笑着关心地问。

“还没打谱呢。”李二柱脸上顿时露出了年轻人那种特殊的腼腆。

“该打谱了。”

“不慌。”

“嘴上说不慌，心里早就慌了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找文清商量过吗？”

“商量过。”

“噢，她不同意？”

“不是。”

“那是为啥？”

“前一阵子，酒家里的生意不好，她心里老是给回事似的，吃饭睡觉都没有精神，也没心思考虑结婚的事。正巧，我也挺忙，砖厂、鱼塘两头跑，哪里离了我都不行。所以，我也没有再提结婚的事。”

“生意要做，婚还是要结的。你们俩年龄都不小了，该抓紧了。一辈子就这一回，到时候要好好准备准备。”他亲切、爱护地拍了拍李二柱的肩膀头，笑着说道。

“也没啥好准备的。彩电、冰箱、沙发、房子啥都不缺，只差二哥你去喝喜酒了。”真正扯起这个话题，李二柱倒不那么腼腆了。

扎根爽朗地一笑，兴致勃勃地说：“到时候我一定去！”

“我会把请帖亲自送到你手里。”

“好。一定。”

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路旁电线杆上的照明电灯一齐亮了。身后的医院一个个方窗里也灯光闪烁，没亮灯的房间，大概就是遛弯尚未回去的值班护士和住院病人。

今天，两人意外相遇，又因为意外的事情而相遇，倍感亲切。虽然不是一年半载见一面，但见面总不那么凑巧。扎根工作在矿上，一个月偶尔回家一趟、两趟，一天、两天，帮家里忙忙农活就该回矿了。李二柱呢，不用说更是个大忙人，别看不出龙腾岭，两人不专门约好，见面真就不那么容易。所以，哥俩一见面就亲亲热热说笑个没完。又闲扯了一会旁的，李二柱突然想到了这样一件事。

“哎，二哥，你手术刚好，身体虚弱，需要好好休息调养，你一个人老这么呆在医院里又寂寞又无聊，不如我把二嫂接来住几天，一来陪你说说话，消磨消磨时光，二来给你提个水打个饭伍的，有个照应。我看，你的病保证好的快。”他为自己油然而生的主意感到高兴，说话时，脸上自然闪耀出兴奋和自我赞许的神情。因为，他终于为两人做了点儿什么。

去年，由于扎根的疏忽大意，带回来那云的相片终于暴露了两人日益加深的恋情。当父亲的罗青海出面极力干涉，事情就此结束了。一年多来，扎根除了起初那个月没能按时歇班回家外，以后正常了。李萃萍对丈夫也没看出什么，过去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表面上你出来我进去亲亲切切平平静静，而实际上两人总有些遮遮掩掩、若有若无的隔阂，不像从前那样从容自然。一旁的李二柱了解的清清楚楚，干着急，没办法。今天，是难得的大好机会，他要两人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彼此加深一下感情，消除隔阂。

扎根看出了他的用意。不好说同意，也难说拒绝。虽然不是新婚夫妻，老夫老妻的亲亲热热叫人看出来，也有些脸热心跳，不好意思。那毕竟是能做在背后，不能说在当面上的事情。

“你二嫂也不一定肯来。再说，我又不是刚动完手术，不能动，需要人伺候。”他文雅地往上扶了一下眼镜，掩饰着心中的念头，难为情地笑着说。

“怎么，嫌二嫂伺候的不周到？”李二柱看着他打趣地笑了。

“哪里话。”扎根用眼帘挡避着他的目光，半推半就地说，“到我这个年龄就算是老夫老妻了，有啥周到不周到的，大差不差就行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李二柱高兴了。

“你二嫂乐意来不乐意来还不知道呢。”

“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儿吃完早饭，我一定把二嫂给你接来！就这么定了!”他高兴地冲扎根一笑，戴上头盔，踹起摩托车，挥了一下手，消失在朦胧的点点路灯下。

李二柱走了。扎根兀立在了那儿。刚才，他为自己在李二柱面前那种半推半就的表现感到一丝隐隐的欣慰，在心中他不能不坦率地承认，他现在恨不能妻子一下来到身边，不是让她伺候自己，而是自己应该为她做些什么。抚今追昔，他因此而感到他不是一个合格称职的丈夫，他甚至感到，结婚这些年来，他没有为妻子做过一件排忧解难的事，没说过一句关心体贴的话，只有处处不满意和没有流露在表面但在内心早已存有并淤积深厚的冷漠。他不知道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来的，如在梦中。一种惆怅、惭愧的情感冲撞着他的思绪，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站在那儿，目光恍惚地望着深远的前方。纳凉消闲的人们不断地从灯光如昼的院门里涌出来，徜徉在温柔、安谧的路灯下，尽情地感受着来自辽阔旷野里习习的潮湿凉风。天空中，格外精神的星星竞相闪烁着，用它们微弱的光辉，尽可能地照亮着天体的一角。天空一片宁静。

从身边走过去几个推推扯扯笑闹的年轻女子，打扰了扎根。他收起远望的沉思目光和惭愧、欣慰的思绪，平静了一下，准备往回走。不知为什么，脑筋里突然闪现出妻子那消瘦、淡薄的身影。她一声不吭一天到晚地忙碌，做家务，尽管父母没指使、不知道，她都无怨无悔。一年下来，妯娌们在诉苦报屈为的是讲吃争穿时，她总是低头不语安身处命地在一旁站着，憔悴的脸上和可怜巴巴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辈子都无权像他们那样理直气壮随心所欲地说说道道和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怯懦神情，甚至这一切都与她无缘。就连她发现那云的相片时，都没有用女人们惯用的手段，捶胸顿足要死要活地哭喊着来威吓、要挟，希望藉此来断绝同那可恨女人的关系。他懂妻子的心情。

她善良，但她更懦弱。

他已经准备好了为妻子做点什么。他知道妻子也一定会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