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真的如她所料的那样吗?
落了座,罗大妈忙着倒水,罗青海忙着递烟递火,铁牛媳妇尽情地大大方方地享受着由于自己积德行善努力得来的热情。她右手夹烟慢悠悠地吸着,左手扶着罗大妈送到面前的冒着喷香热气的茶碗,坐稳了,也开口了。
“老罗大叔,这不大婶也在,我这个人不会虚也不会套,我就开门见山,竹杆子吹火,直来直去地说吧。我想跟保根牵线搭桥介绍个对象,不知道您老同意不同意?”她收敛了一下流露在外的那种被感激的激动情绪,沉稳又略含一丝严肃地说道。
“那敢情好!铁牛媳妇,只要你掂量着合适、般配,就成!咋说还是你这个当嫂子的多操心,多跑腿,大鲤鱼啊大婶我给你准备着呢!”罗大妈陪坐在铁牛媳妇一边,一听跟儿子提亲,又赶紧站起来提壶倒水。这个信手拈来又理应是礼节上的热情又使她感到身价自然抬高了一倍。
“啥鲤鱼不鲤鱼的,那一套先搁在一边。操心跑腿是应该的,没外人。再说,我这个人就是爱说爱动爱操心,叫我盘腿大坐蹲在家里喝茶聊天,我做不了。”铁牛媳妇一边谦虚地表示出自己对别人的“知恩报德”看的非常淡薄,一边慷慨地往外显摆着自己“纯洁无私”的一片热心肠。在这种热情而又充满亲近的气氛中,她绝对忘不了端杯品茶,再把烟卷叼在嘴里,袅袅的茶香和淡淡的烟气缭绕在她的身前身后,醉陶陶的心情如坠云里雾中。同时也感到当媒人是不费力气就迎得别人欢心和赞誉的事。
于是,铁牛媳妇那飘飘欲仙的情绪中又增添一束继续为之奋斗的激情。她几乎没有自省过,自己怎么就干上了说媒这个行当,而且干得这么顺风顺水小有名气。尤其让她暗自欣喜的是,还有一些始料未及的额外收获,经济来源、邻里关系、人身地位等等,无不都在随着一对对年轻人牵手的递增而巧妙地发生着变化。她清楚地记得不曾刻意地去追求,等那一切悄悄地降临到个人身边时,她接受的是那样的从容自然而又心安理得。当然,她也给予相应的回报。周而复始,人人都对铁牛媳妇寄予厚望。越来越多的人聚拢在她的周围,嘘寒问暖,笑脸相迎,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只要铁牛媳妇在,他们的儿女们就不愁男婚女嫁。大概儿女众多而又已经从中受益的罗青海夫妇俩更会有深有体会吧。
“铁牛媳妇,俺留根娶上媳妇也多亏了你这个当嫂子的,要不到现在俺留根他丈母娘还不知道姓李姓张呢。”罗大妈感恩地笑了,“俺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你就是俺救命的菩萨,活观音!”
提起往事,感激之情就涌上心头。在那样一个处处不尽人意又迫在眉睫的困难时期,留根讨上老婆,完全是铁牛媳妇绞尽脑汁百倍努力的结果。作为当父母的,除了对恩人给予最大努力的报答外,也感到了对儿子尽了自己的职责和业务。虽说张凤云至今没有生儿育女,但总算儿子没打了光棍。
“那些都是老黄历了,咱不提它了,不提它了。”她知道该把以前那桩现在看起来利用价值已经不大的事情打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集中精力把保根的亲事说成。但是,她表面上并不心急、激动,什么事都要一步步走,一下下来,稳扎稳打才能事半功倍。她又沉稳地笑了:“大叔、大婶,那当年不比现在了,保根找媳妇那得有说道,有条件,要俊的、丑的、高的、矮的,还是要胖的、瘦的、单眼皮的、双眼皮的,要啥样的,我介绍啥样的,保证叫保根满意,叫您老两口称心。”
“在咱农村,没那么多讲究。当庄稼人,会种庄稼,会刷锅燎灶,知道下雨往家跑就行了。长得再好看,啥也不会做,当画看着,那不是过日子的来头。”
“有您老这句话就好说!……”
关键时候,罗青海笑着插了一嘴。
“铁牛媳妇,姑娘是哪个村的?”他问。
“姑娘是清风寨的。跟萃萍一说她认识,姓林,叫林娇。说起来我们两家还有点儿干巴亲戚呢!”挑出这层亲戚关系,铁牛媳妇在心中得意而又有深意地笑了:如果这门亲事成了,咱们两家自然也就成了亲戚。言外之意还送出这样一个信号,有这层亲戚关系在,成功的希望掌握在她手里。或许应该这样说,起码她当百分之五十的家。
而罗青海、罗大妈老两口也把这层巧合的“亲戚”关系看得尤其重要。几乎是在同时都感到了铁牛媳妇送出的这个信号的全部内容,交换了一下目光,激动高兴地笑了。
“有亲戚话就好说。亲上加亲亲更亲嘛。哎,铁牛媳妇,你们是啥亲戚啊?”罗大妈又问。
“她妈是我干娘,林娇当然就是我的干妹妹了。这姑娘小模样长得那没说的。要个有个,要条有条,高鼻梁,大眼睛,眉清目秀,亭亭玉立,那是清风寨数一数二千里挑一的好姑娘!”她把夸耀的目光沉稳而又得体地不断落在已经沉醉在如见其人喜悦中的老两口脸上,“噢,我忘了告诉您了,林娇就在沙场里上班,有空您去偷偷瞧瞧,看看满不满意。”
“不用瞧,也不用看。铁牛媳妇,只要你看中了,我们也看中了,错不了。你就看着办吧。”跟儿子说亲,一向沉默寡言的罗大妈话多了,没等老伴张口,她当家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抽空,我去清风寨俺干娘那儿走一趟,回来给您个话,也好叫保根有个思想准备。”
“不用慌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事,再心急迫切表面上也要沉着镇静,必要时还要说上一两句谦虚的话,这大概就是做母亲的唯一的一点虚伪吧。“提亲说媒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婶懂。这边跑,那边踮,跑断腿,磨破嘴,到时候两人一句话拉崩了,散了。弄个跟着汽车拾粪——白忙活。”
“白忙活不要紧,就怕跑半天两边不落好!这边说你心不正,那边说你图东西,媒说成了,人家成了亲戚,媒人就该靠南墙了。唉,这媒人不是好当的差事了。”铁牛媳妇深有感触地说完,把烟头摁灭在八仙桌上,胖圆的脸上是她有意安排的伤心神情。
“铁牛媳妇,别把话说地这么难听。”罗大妈嗔怪道,又慈祥体谅地笑了,“这说媒本来就是积德行善的事,跟儿子找上媳妇,感谢还来不及呢,哪有挑媒人毛病的!铁牛媳妇,你记住了,你大叔、大婶一辈子做不出那种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事。”
铁牛媳妇要的就是罗大妈这句事成之后所寄予的某种承诺。
“我知道大叔、大婶不是那种人。”罗大妈言行一致的话使她在心中和脸上都无比高兴地哈哈笑了。她不会用太多的敲山震虎的话刺伤自己蓄谋已久别有它图的人,只需轻轻一点,所需的那种不忘感谢的那种承诺即刻摆在表面足以,“跟留根说媒,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是还没忘嘛。啊?”
“啥没忘,大婶也没做过啥。比起你对俺罗家的恩情,差远了!”
“这不算啥恩情。这是留根和凤云的缘分。有缘分,没有我在中间牵线搭桥,凤云早晚也会走进恁罗家这个大门。不是有这么句话嘛,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是,是有这么一说。”
个人愉快地笑了。
刚才,铁牛媳妇把跟留根说亲的事有目的地果断打住,现在又从容自然地提在口上,就事论事,轻轻点拨,不依然具有她的目的性吗?
院里的雨越下越大,从天而降扯起白哗哗的雨线,在无声的风中很有气势地把一切笼罩住,激溅起地上一汪汪水中密密麻麻的气泡。坐在椅子上的铁牛媳妇,舒服地看着院中的雨雾,眯起眼,沉默了。她原本没有文人墨客那种豪放的雅兴,触景生情,挥毫泼墨,抒发感情,或陷入沉思,产生联想,但那欣赏又带着一丝入神的目光却似乎对这样一个难得的雨天产生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美好的浮想联翩……
她原本就是一个在美好联想中涌起冲动的人。
这时,一个人走进了她集中在茫茫雨雾中的视线和联想,她抬起眼睛,看清来人,脸上笑了。
是保根。
他穿着雨衣,脚上是黑色的高筒雨靴。蹚着地上的积水走进院子,隔着雨帘,他一眼就看见椅子上坐着喝茶的铁牛媳妇,平时与她没有什么言差语错,所以并不怎么反感,受其父母的影响,反而有种敬佩的亲切感。他什么也没想,就直接进了屋。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保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铁牛媳妇的笑脸就迎了上去。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保根听了一怔,没闹请什么意思,打量了一眼陪坐在旁边一脸笑容的父亲、母亲,没看出什么,掀掉雨帽,还是客气地跟铁牛媳妇打了招呼。
“保根,下这么大雨回来有事啊?”罗大妈站起来问道。
“文清姐叫我回来拿0块钱。说是二柱哥砖厂里的一台机器坏了,要换个零件。她在那儿等着呢。”
罗大妈二话没说,回屋拿出钱递给了保根:“快去吧,别让你姐等急了。”
他接过钱答应着,扭头礼貌地回了一声铁牛媳妇:“铁牛嫂,我去了。”
“真是越长越有出息了!”她笑呵呵地看着老实巴交的保根夸奖道。她这句话是说给身旁的老两口听的,也是故意让刚迈出门槛的保根听到。等保根呱唧呱唧的雨靴声出了院子,铁牛媳妇用一句稳操胜券的保证结束了今天处心积虑的罗家提亲之行:
“就冲保根这孩子,他这个媳妇我承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