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表面,她看起来十分冷静。
说出的那些话,就如同在谈论晚上吃什么一般轻松,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的难过。
墨司宴的心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传来刺痛酸麻的压抑感,自嘲与懊恼的情绪随其疯狂滋生,让他无力到了极点。
顾棠这个人,不管是对路边的流浪小猫,还是上了年纪遇到困难的老人,都会散发她最大限度的善意。
她对你好,并非是图什么。
而是天性使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心善的人,无论他做什么,她对他,似乎始终都只有感激之情。
看着女孩清瘦的背影。
墨司宴从后拥上去,沉哑的嗓音透着些许挫败,“你看,你现在知道了。”
“就准备不要我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强行将她绑在身边的,他很清楚,一旦绑着她的那根绳子有松开的契机,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挣脱。
如今,韩如雪就是那个契机。
他怎么敢让她知道。
听见他语气里的患得患失,顾棠心尖狠狠一颤,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在她这里,却永远都是低着头的。
可这样的好。
让她不安,更让她心慌。
如果说,这样的好终有一天会消散,那她宁可从未拥有过,就如同沈家人,对他们越期待、越渴望,伤地也就越重。
顾棠狠下心推开他,“放手。”
韩如雪的出现、太皇太后忽然薨逝、长公主态度的转变,这些都是上辈子完全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这或许是老天在提醒她。
他们不合适。
“不放。”墨司宴执拗地抱紧女孩,力道大得宛若攥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挣脱不开的顾棠,索性任由他抱着,不说话也不闹,只是静静看着摇曳在墙壁上的烛火的影子。
见她不语。
墨司宴缠上那细白的指节,十指相扣,鼻尖轻轻蹭着她泛着沁香的脖颈,像无家可归的小猫,祈求神灵可以心软。
“你不喜欢我什么……”
“我都可以改。”
“只要别丢下我。”
这辈子,他已经不敢赌,也赌不起了。
莹润的泪珠,啪一下掉落。
顾棠背脊僵硬。
思绪忽然转回那日船上,男人悲伤、绝望的泪水,还有带着哑意的呜咽。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他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皇室宗亲,是无一场败绩的战神,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王爷……
可再高贵骄傲的人。
也会因为她而红了眼。
感受到脖颈间滚烫的湿意,顾棠心软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
“墨司宴,我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非我不可?”
问出来后,顾棠不自觉攥紧插在指缝间的手指,心脏更是如擂般跳个不停。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两辈子。
前世他们之间,关系十分紧张,她自然不愿拉下脸面问,谁知后来她意外惨死,就算是想问,也没机会了。
就在她紧张不已的时候,耳边却传来男人带着气音的笑声。
顾棠咬唇,“你笑什么?”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问出来的,甚至因为不好意思问他为什么喜欢她,所以她还特意换了个说法。
很好笑吗……
不过刚才还严肃沉闷的气氛,因为墨司宴这一笑,现下已经慢慢轻松起来,逐渐趋于平日他们相处的氛围。
“笑你太笨了。”
笨?
顾棠气得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心中又恼又后悔,恨不得方才没问过那句话。
她才不笨呢!
然而男人却轻而易举地钳制住那双作乱的小手,漾着迦南香的滚烫气息,将她整个人悉数裹挟住。
“在西蜀时,你救过我。”
或许是因为才哭了,磁沉的声音有些闷,还带着点酸涩的鼻音。
顾棠被他的声音勾走部分注意力,因此用了半晌才回味过来他的话。
她救了他,还是在西蜀……
顾棠拧着眉,一边侧头看向墨司宴这张脸,一边疯狂搜寻脑袋里的记忆。
不是她记性不好,是她救过的人太多,更何况有一年她在西蜀的玉龙山呆了半年多。
那段时日,她起码救了不下百人。
可他这张脸生得如此祸国殃民。
她没道理会不记得呀。
“玄民三十年,夏天,玉龙山的河边,那个时候我腿断了,你每日都来为我诊伤、送饭。”墨司宴轻声提醒。
有了具体的描述。
回忆起来就方便的多了。
顾棠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你是那个整日带着面具的怪人?”
之所以称为怪人。
是因为在她照顾他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基本上不怎么说话,连面具也不肯摘下来给她看。
最后还一声不吭就走了。
“是我。”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顾棠却觉得有些荒唐,“就因为我救过你,你就认定了我?”
英雄救美、一见钟情。
这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桥段。
发生在现实世界,她只觉得很扯。
在烛火映曳下,女孩轻长的眼睫打在精致的翘鼻上,一下一下,阴影化为美丽的蝶翅,灵动异常。
往下,是红润透着水光的唇,唇珠饱满诱人,看起来就很适合接吻。
跟河边他醒来时,看见的脸完美重合。
只不过那时的她,五官青涩稚嫩,双颊还有微微的婴儿肥,如今完全长开后,则多了一丝女子的娇韵。
不光是人的长相有变。
那时,他的心境也与现在不同。
“不是。”墨司宴侧眸望向她,“老实说,我刚醒来那会儿,是准备杀了你的。”
两年前,京中传来密报,西蜀永安王私造兵刃、意图谋反,他奉命前去调查搜证,谁知身边人出了奸细。
他遭人暗算,身负重伤。
醒来后,自然对她这个救命恩人没什么好感,甚至怀疑是永安王设的美人计,想要往他身边安插细作。
毕竟他身为北齐王爷,在西蜀地区丧命,正好给了朝廷发落的理由,永安王自然不会那么蠢。
所以当时他的第一反应。
就是要杀了她。
后来,墨司宴发现顾棠是药王谷弟子,便没了这个念头,他也将计就计,藏在人迹罕至的玉龙山秘密调查私铸兵器的事。
顾棠听完,浑身一哆嗦,“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你们男人也挺毒的。”
竟然才睁眼。
就想杀了救命恩人。
见话题偏了,顾棠装作漫不经心地往身侧的男人看了眼,接着,又垂下目光。
她清咳一声,状若自然问道:“那你后边又为何……”
未说完的话,尽在不言中。
又为何喜欢上了她。
然而久久,顾棠都没得到回答,就在她奇怪地想要抬头时,男人修长的手指却快她一步,提前勾起她尖尖的下巴。
对上那双缱绻的桃花眼。
顾棠下意识想要侧过头,颌角却被牢牢固定着,伴随越来越近的俊颜,呼吸纠缠在一起,连空气似乎都热了些许。
四目相对。
她无措地攥紧了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