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认识老秋,因而在发现阮娴时,先是狂喜后又愣住。
总觉得那两人靠的有些近,只是此刻心中唯有庆幸,也就不会去想太多。
若不是相离甚远,苏姜这就要疾驰而去,将大嫂嫂救回。
然宋青河刚听小妹提起过,知她猜测那人是大哥,不由投去希冀的眼神。
可那张遍布疤痕的脸,以及乱糟糟的须发,实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但他没有因此而失望,眼底迸发出更为热烈的期待。
两军对立,战事似一触即发。
有人给贺闻送来长枪,少年腰杆挺拔,像是瞬间褪去乡野间的青涩,回到那个驰骋沙场的小将军。
而在对面铁骑中,有一人越众而出。
苏老爹忽然握紧拳头,努力克制住呼喝的冲动,那张令他熟悉的面庞,再无往日里的闲散与随心。
浪客终究是要归家。
只可惜,原来他的家,不在大晋。
难得友人见面,场间却陷入沉默。
“格老子的,难怪找不着你,我还以为你躲进深山老林,怎么就没想到,你,你……”
苏老爹有些激动地上前几步,看起来像是恨不得将沉河拖下马,往他胸口捶上几下。
而换了草原装束的男人,气势凛然,深邃眉眼中尽显萧瑟,声音低沉:“我非存心相瞒,奈何世事弄人。”
“你懂个屁!”苏老爹朝他呸了声,“我等江湖人,向来不拘泥于身份,今日战场相见是为敌,可他日离了这儿,老子照样拿你当兄弟!”
沉河凝视许久,忽而朗声长笑,声音慢慢转低,又变成一声叹息。
他微微垂首,于众多人中,准确捕捉到小姑娘的身影,印象中总是盈满笑意的脸庞,此刻消瘦到令人不敢相认。
惟愿此生不相见。
也好过刀兵相向。
这时,老秋轻踢胯下马,在万众瞩目中前行。
很快变换阵营,来到宋家人身前。
大家既惊喜又迟疑,虽然不知草原那边打得什么主意,总归没有阻拦便好。
苏姜迅速把阮娴扶下马,而宋青河走到老秋身前,嘴唇蠕动,像是有口难言。
而老秋似熟稔般轻拍他肩头,只轻轻一句:“好久不见,辛苦你了。”
仍是那张陌生的脸,可宋青河却勐地松口气,眼眶湿热,低声喃喃:“咱俩之间还说这个…大哥。”
“大大大……大什么?”苏老爹在大喜过后,又闻听此言,直接震惊到结巴。
众人亦是满脸不敢置信。
可再看旁边平静的阮娴,就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然而此时却不是叙旧时。
阮娴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使劲搂住宋绵竹,眼泪如决堤般不由自主流下。
可无论旁人怎么问,她都只摇头不语。
宋绵竹瞬间会意,安抚拍拍大嫂嫂的后背,两人既然与沉河在一起,那自己中毒的事,该是会知晓。
她竭力控制住身体,缓步上前,轻声感慨:“其实我不大想在此时看见你……”
枣红马高大,衬得男人更加威武。
沉河脸上笑意消失,努力绷住脸。
“可细想想,也只有你了,多次相救,我到底该如何报答?”
以前总听人家说知己,知己知己,她或许没那缘分,可与沉河之间,应是胜于寻常朋友。
虽相识不久,奈何秉性相投。
可惜真如他所言,世事弄人。
沉河目光扫过小姑娘身后,在少年身上停留一瞬,继而转向梁真,低声道:“把他交于我,从此你两不相欠。”
场间又变得沉默。
好不容易逮到祸首,真要就这么放了?
那些无辜的孩子,曾痛苦哀嚎的百姓该如何?
沉宁远面色生冷,抢先喝道:“一码归一码,他作恶多端,岂能放走。”
“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儿!”苏老爹把小沉夹到胳肢窝里,“咱来这儿,全是为绵丫头,她说如何就如何。”
小沉剧烈挣扎,可嘴被大巴掌捂得严实。
好好的肃杀气氛,顿时不能要了。
宋绵竹迟疑看向梁真,“一定要救?”
沉河沉默不语。
倒是阮娴上前拉住宋绵竹的手,神色焦急:“放了他吧……你要找的东西,只有他有!”
大家听得一头雾水。
可宋绵竹却从沉河的脸上,看出苦涩,心中顿时了然。
难怪梁真如此镇定。
他早知自己有活路。
然而小姑娘很不乐意,像是看到饭团带进淤泥中,既可惜又不舍,却又不得不痛下决心。
反派不除,难不成留着继续祸害自家?
那这世间公理何在,自己从未来至此,又有什么意义?
沉河艰难开口:“血缘兄弟,一定要救。”
草原中有恶狼,埋伏于暗处,亦有飞出的雄鹰,向往自由的天空。
然身世注定,他始终脱不去种族的烙印。
梁真的那些计划,沉河先前不知,既是不想知,也是不屑知,可既为同父异母的兄弟,那很多时候,便由不得他做主。
雄鹰为王,恶狼谋划,一切都是为草原,一切都是为牧族。
当众人再次陷入无言时,梁真却是恢复了正常,露出几分胜券在握的笑容。
可宋绵竹让他失望了。
被团团围住的小姑娘,似自言自语起:“你这还不如要我的命,还命容易,可天下百姓的苦,我该如何偿还?”
“十六至今未寻到至亲,他自幼受的苦难,又该拿什么去还?”
“骨肉至亲分离,身受女子最难言的屈辱,以后我又该如何去面对素兰姐?”
“拿别人的仇恨,去还自己的恩……”
“沉河,我拿你当朋友,以为是你懂我的。”
沉河叹息:“我懂你,却也怕你。你活得太真,难免会伤到自身。”
贺闻倏地握紧手,喉咙干涩,竟无法出言劝阻。
大家都太懂她,可知真相者,唯有三两人。
留下梁真,若其不肯松口,道出解药去向,那小姑娘……她是真的没多少时日了。
宋绵竹回望向少年,眼波流转间,似已道出一切。
是啊,她没多少时间了。
今日若不除祸首,她害怕往昔的那些努力,终将成空。
宋家难得团聚,亲友全然安好。
就连心中的少年,也似要从阴影中走出,迎向那最好的结局。
她赌不起!
说时迟那时快。
低矮的城墙里,跳出数名黑衣人,掳起梁真往对面狂奔。
苏姜下意识把阮娴护在身后,伸手要去拉宋绵竹。
视线中,有一高大的身影,几个跨步间追逐而去,伸臂便将一名黑衣人拽起,狠摔于地。
动作大开大合,并没多少招数,可偏偏就是有股难以匹敌的豪迈。
苏老爹怔住,越看越觉得熟悉,苏姜已经略显激动喊起:“真的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