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的土地还带着湿气。
清晨的阳光并不耀眼,迎风洒进院落中,及时驱散秋日带来的丝丝寒意。
角落里,很快多出数个黑黢黢的坑洞。
步僖半跪在那儿,手持一把小铲子,忙活得满头大汗,脸上沾成了黑脸怪。
“早说爱吃这玩意儿啊,种花种草种果子,那我可是一把好手!赶明儿在这块搭个架子,种上葡萄,那边移栽上桃树,我看你们老爱吃那桃子。”
“真能行吗?你不是铁匠吗,咋还会园艺?”宋绵竹蹲在稍远的地方,用手指戳戳花盆里的草莓叶子。
没想到能见着这玩意,也不知步秃子在哪寻摸而来。
“咋不能行啊,谁规定打铁的不能会种果子!那你家种地的,还不是能改做生意!”步僖扔掉铲子,把覆了土的植株移栽进地里。
这话宋绵竹还真无法反驳,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自打来到京城,大秃子好像显得特别活跃,连上回差点被大理寺逮捕也没能吓到他。
“恩,这个天儿种下去,再好好养养,明年想吃啥都不用愁!”步僖站起身,用脏手擦了把额头,神情中透着满意,“再给那角落搭上你那啥烧烤架,啧啧,包你以后天天美得冒泡。”
宋绵竹瞅瞅草莓苗苗,又打量一圈院子,不由挠挠头,滴咕起:
“需要弄得这么好吗,咱还不一定住多久哩……万一没两年就离京……”
步僖愣住:“离京?京城多好的地儿啊,旁人打破头往里扎,你咋还想着要走!”
那急赤白脸的样子。
好像生怕旁人不觉古怪。
宋绵竹翻了个小白眼:“好个锤锤,街上除了人就是骑马的人,一榔头下去能砸中八个权贵,活着就是个提心吊胆。还不如回老家当我的地主婆。”
“那也不至于吧,二爷如今圣卷正浓,旁人巴结宋家都不来及,没见这天天有人送请帖来嘛。”
“就是这才麻烦,不定有什么坑等着咱。”
小姑娘头一扭,任凭大秃子如何劝,始终都是一脸“莫挨老子”。
“嘿,你倒是挺喜欢这地方,自己留下来呗,谁也没拘着你。”苏老爹在旁嘿然一笑,忽而又虎起脸,“这人证也当过了,你也没啥用了,是不是该离开?成天赖在咱家算几个意思。”
先前留下他是为监管,如今怎么看也没啥危害性,而且帮忙研究出连弩,算是将功抵过,也就无需再把人强留下。
步僖摆出副苦相,两手往身上一擦,耷拉起脑袋:“现在让我走,我还能去哪儿?用人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态度。”
一过数月,也不知为何,大秃子头上始终没长出头发。
宋绵竹瞅着那锃光瓦亮的脑袋,再听他发出委屈鼻音,狠狠打了个哆嗦,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被堵肉墙给拦住。
手下意识往后一摸。
邦邦硬,还带着点温热。
她连忙改摸为抓,从腹肌移到胳膊上,“快走!再不走我又要发癔症啦!”
贺闻来不及红脸,便被小姑娘给拽走。
两只手猝不及防握到一起,温热交织,动作却又似浑然天成。
头顶忽然传来啧啧声。
“大白天撒狗粮,还是小年轻会玩儿啊。”
贺闻循声望过去,只见墙头上竟站着个人。
对方半弓着身子,脸庞隐在树荫中,看不真切。
他神情一肃,脚下微动,手臂轻转,便跟宋绵竹换了个位置,将其半挡在自己怀中。
“何人胆敢擅闯民宅!”
声音传出的同时,一连串石子呼啸而去。
“咦?这怎么还冲我来啦?”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等宋绵竹回过神时,连忙举起双手大喊:“停停停!咱不兴公报私仇啊!呸呸,都是自己人!”
墙头上的男子翻了几个跟头,轻盈如蝴蝶,又似猕猴般蹿到旁边大树上。
他仍是半弓着身子,好整以暇道:“小兄弟脾气有些大啊,我还寻思说错了话。撒狗粮,是这个词儿没错吧?”
贺闻这回看清楚了,尴尬收回手。
他其实跟时兄弟见过面。
“谁让你有门不走要翻墙,咱这叫有安全防范意识。”宋绵竹向来帮亲不帮理,先倒打一耙再说。
完事又偷瞪眼贺闻,小声滴咕:“怎么着,不是嫉妒人轻功好,想给我老师打跑吧?”
贺闻不作声。
虽然他没那意思,但是吧,小姑娘成天想行走江湖去,确实得提防。
“赶紧下来,”苏老爹朝人招手,忍不住幸灾乐祸,“嘿,人小情侣爱咋撒咋撒,要你多嘴,挨打了不是。”
时兄弟轻轻跃起,如羽毛般落在地面,又一转身抢了躺椅:
“我这为了你们家跑前跑后,就换这待遇啊!青河呢?今儿他不请我吃饭,都说不过去!”
苏老爹看看日头:“上班去哩,瞧这点儿,快回来了吧。”
“跑前跑后?你们又背着我做啥哩?”宋绵竹奇了,一脸八卦凑过去。
好嘛,这人神出鬼没,先前在通州说出去逛逛,一逛就没了影儿,这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
“还能做啥,不就为你二哥那点公务,你说他一介状元,翰林当得好好,去什么大理寺吧。那地儿是一般人能待的嘛,没点本事,怕早被人吃干抹净。”苏老爹是满肚子牢骚。
查桉子,岂是三两句话可言。
有那想要真相的人,自然也有那不想的人。
他这一去,还是品阶最低的寺正,要真靠手下那三瓜两枣,有头桉也能查成无头桉。
这些天在外面,明面上只有苏姜陪伴宋青河,实则暗里里不少人相助。
“要么说咱家不能没了老叔,这人际关系处得,一个字,牛!”宋绵竹腆着脸拍马屁。
她是真羡慕。
前世自己在孤儿院就是孤零零一个,读水浒的时候,就特别羡慕那种擅呼朋唤友的人物。
“其实吧,我也挺多朋友。”步僖不知哪根筋搭错,忽然酸熘熘来句。
“唔,铁匠还是山贼啊,京城可不兴后者啊,别到时候还得让二哥去抓。”小姑娘满脸警惕。
“我也是有正经朋友的好吧!”大秃子神情显得更委屈。
“唔,你说话归说话,能不能不要看我,我好像得了晕光头症。”
“……”步僖蹲回角落,继续侍弄草莓苗苗,彻底不爱搭理小姑娘了。
时兄弟拱拱身子,找到个舒服姿势后,不由摸起肚子:“那啥,青河到底啥时候回来啊……”
“快了快了,灶房里还有馒头,你先垫吧垫吧?”
“我看中!”
宋绵竹又凑过去:“瞧你这样子,不是又在外蹲了一宿吧?到底是去了哪儿,给我说说呗……哎,你俩别走啊,咋还神神秘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