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孟子

张扬以前在课本上学习这句话的时候，除了背诵默写之外并没有深刻理解这句话里蕴含的深刻意义。

而彭怀仁给他展示出来的社会实验案例，却让他下意识地回想起了这句古人的名言。

所有的实验全部宣告失败，没有例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想象人类的社会文明竟然如此脆弱。

罗宾·汉森为了解答著名的费米悖论提出了“大过滤器”假设，他把从没有生命的荒芜之地到扩张性的星际文明的演进，大致划分成如下9个阶段：

1.合适的行星系统（存在有机物以及可能宜居的行星）；

2. 可自我复制的分子（比如RNA）；

3. 简单（原核）单细胞生命；

4. 复杂（真核）单细胞生命；

5. 有性生殖；

6. 多细胞生命；

7. 脑量较大、使用工具的动物；

8. 地球文明等级；

9. 星际殖民扩张

在上述九个阶段中，至少有一个阶段是难以实现的。无论是什么因素在哪个步骤阻止了第9个阶段的最终实现，它都被称为“大过滤器”。

…………

而网络移民计划前期的社会实验证明，大过滤器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甚至就在我们身边受到忽视的角落。

或者说，就是人类自己。

在绝大多数的实验结果当中，社会团体表现出来的趋向性都是从最初的兴奋期转入平淡期，变成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

原因也很简单，在满足了所有的物质需求之后，就没有额外的奖励机制推动社会进步，人类的惰性占据了思维的主导地位，逐渐失去正常的情感和理智。

另外一些实验结果则趋向于负面，在设置某种“外因”刺激的情况下，社会团体不仅没有进步，相反还会出现极端个体肆意宣泄暴力，破坏秩序稳定，最终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就是彭怀仁所说的“无用部分”。

或者换句话说，就是指那些在学校里根本不学习，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泡妞玩手机，老师不爱家长不管的“坏孩子”。

“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个结论并不客观，所以为了收集到更多更全面的实验数据，才会设计出迦南世界这款网络游戏。”

鬼扯了俩小时终于说回正题，彭怀仁站在主控室的巨型数据收集面板前对张扬说道：“从我们公司的角度来讲，运营这个游戏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收益。但是从背后的社会实验角度来说，这个游戏就相当于是一次深度模拟实验——玩家群体本身就是一个足够丰富的数据样本，然后我们再利用高级AI控制常数变量，及时发现隐患及时解决，这已经是我们目前能够做到的最完美的实验环境了。”

他摊手说道：“所以现在你应该可以理解，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和超级罪犯，这个实验项目本身也没有任何邪恶目的。虽然就目前来说结果并不理想，但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位程序员、工程师和科学家，都发自内心地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张扬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信息量接受的太多，他一下子有点懵。

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问道：“既然如此这个实验为什么还要让外国人参与进来？别告诉我那个什么欧洲游戏公会跟你们没关系。还有，你说了这么多废话，还是没有回答我最开始提出的问题——为什么要把内测的服务器数据保留下来继续使用？”

彭怀仁笑道：“这不是什么秘密，引入外国玩家本身就是社会实验的一部分。俗话说战争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原动力，我们本来打算创造没有战争的世界，但结果都失败了。所以委员会决定尝试引入多元化的种族文明。至于你刚刚提到的内测服务器，同样也有实验计划的目的，但更重要的是为迦南世界搭建一个隔离沙箱。”

这个道理倒也说得通，如果再出现类似于深渊入侵的意外情况，在两个包含同样数据的服务器面前，曾经被攻破过的服务器肯定更容易被人看中……

但，他隐瞒了真正的秘密。

张扬盯着彭怀仁的眼睛，追问道：“这么说在公测期的两组服务器里，你们也会加载和内测期一样的高级AI？”

彭怀仁愣了一下，点头说道：“当然，我们使用的是公司投入重金研发出来的高级游戏管理AI，专门为迦南世界编写了优化算法。”

他在说谎。

据说如果看到家里有一只蟑螂从你眼前爬过，那就意味着有两万只蟑螂在你附近看不到的地方繁衍生息。

谎言这种东西也是如此。

以张扬的知识水平根本判断不出那些花里胡哨的实验数据到底有什么意义，只是凭着直觉认为这个实验结论有问题。

但彭怀仁刚刚绝对在说谎。

张扬见过迦南世界的核心AI“先知”，那可不是什么游戏公司花点钱就能研发出来的什么鬼的游戏AI。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和先知进行过交流，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先知已经进化到了多么可怕的层次。

先知已经死了，彭怀仁却说要在公测服务器里装载同样的AI？再造出一个……不，再造出两个“先知”？军方和社科院都疯了么？

焊雷管锯灯泡，嫌核弹不沉地球不圆？觉得作不死就往死里作？

如果彭怀仁说的是真话，这两个服务器就等于两个未成形的深渊，那就真的要归特勤二组来处理了。

如果他说的是谎话，那也就意味着刚才唠唠叨叨那些话都不值得相信。

张扬在心里面权衡着利弊，表面上依然保持着不动声色，装作观察主控制室的样子。直到他的手机微微震动，传来了一个约定的信号。

收起手机，他转身对彭怀仁说道：“我想去趟洗手间，请问怎么走？”

彭怀仁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礼貌性地指点道：“从这里出门右转走到头就是，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张扬摆摆手，对李秀贤使了个眼色，让她盯住彭怀仁，自己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