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轩和方选,乘坐小船,从十二圩通往长江的那条隐秘的河道,行了出去。
蒲元和他的徒弟们,站在那风帆战舰上,目送着季云轩离开。
当小船缓缓驶出河道,进入长江之后,就听见蒲元转过身,对着他的徒弟们说:“开始干活吧!”
说着,他的徒弟们就四散而去。
长江上,季云轩站在船头,望着这滔滔江水。
当渡船行驶到江面的中心时,便能够看见对岸一座座沿江而建的水军营寨,正在操练着水师。
在长江下游宽阔的江面上,那一艘艘巨大的楼船,远远望去,也仿佛如模型玩具一般。
方选在后面撑着船,对季云轩说:“江东水师,从去年刚下水了一大批战船,就是为了抵御章崇大军的南下。只是,这长江的水域辽阔,不知道章崇的大军,将会从哪里渡江。”
还会是赤壁嘛?季云轩心想着。
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吸引了季云轩。
就看见,有一艘巨大楼船,在江中行驶。
那巨大的楼船上,矗立着五层塔楼,那是当年在与荆州水军大战的时候,看见的荆州水军最大的指挥旗舰。
现如今,江东水军,也有这个能力,打造这样巨大的楼船了。
不知道,那楼船上,五层塔楼的顶端,坐的是谁呢……
季云轩想起了那一年,在浔阳江、彭蠡泽,跟着周瑜与荆州水军的那一场大战。
在那场大战中,周瑜英姿勃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楼船的号角声,是一种警告。
在宽阔的江面上,来来往往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渡船。
此时,江东水军的旗舰,将要在这里通过,所有民间的渡船,都要避让。
就算他不吹响号角,江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渡船,也是要避让的。
在这五层塔楼的巨型楼船面前,所有江面上的渡船,都像是蝼蚁一般。
“先生,这便是江东水军的旗舰,‘破虏号’!”方选说。
“破虏号……”季云轩暗自念道。
这一看便知道,是为了纪念孙坚而命名的。
当年孙坚,官至破虏将军。
在那高高的楼台上,立着一面大大的旗帜,上面写着“程”字。
此船上的将领,必然是位列江表之虎臣第一位的,程普。
看着那楼船上,威武整齐的带甲兵士,填满了塔楼的每一层,威严地注视着远方。又伴着这平静的江面上,独一的号角声,一个气势磅礴的水上军团,正缓缓地驶向长江的上游。
“这江东水军,是要往长江的上游行进啊!”方选疑惑地说道,“莫非,这长江的上游,有打仗要打?”
季云轩心想,当下,长江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江东水军已经有如此的规模,就算章崇从正面与之交战,也未必会输。
他心中担忧的是当下各方实力的对称问题。
在历史上,占据了北方的曹操,实力要远远高于朝不保夕的刘备和偏安一隅的孙权。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江东集团内部,有大量的主和派,但是诸葛亮依旧舌战群儒,完成了孙刘两家的结盟。
可现在的问题是,章崇接过了曹操的政治遗产,用了四五年的时间,让北方势力重新回到了207年,建安十二年时,北方集团应该有的实力。
而孙权,却利用这个时间也大力发展了自己的军事实力,特别是水军。
南下军团和江东军团的实力对比,没有历史上那么悬殊了。
其实,这也是季云轩造成的。
在195年代的那四年,在季云轩简介的帮助下,孙策和周瑜,比较早地平定了扬州各郡,又在彭蠡泽打败了蔡冒的荆州军,实力大振。
而于此同时,季云轩又以八卦渠,水淹了曹操的主力大军三十万。这让北方集团遭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在这此消彼长之间,两个阵营的实力差距被缩小了。
在当下,在这种双方实力的绝对差距被缩小的情况下,无疑,是对孙刘两家结盟的这件事情,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为了避让那巨型楼船,江面上民间的渡船,都聚集在了一起。
“哎呀,这是大都督的船啊!”一个船夫说道。
“是啊,是程大都督……”另一个船夫说道,“不知道这‘破虏号’是要去哪里啊?”
“上游,是要有大仗打了嘛?”
“不知道啊,但是我江东水军,在这长江之上,绝无敌手!”
“是啊,是啊!”
季云轩在船上,听着这些船夫和船上的乘客,都在纷纷议论着江东水军。
看来,百姓们对于当下强大的孙权集团,还是十分认可以及十分支持的。
无数的大小渡船,在这江面上停留避让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几十艘战船才慢慢通过江中心的水道。
当最后三艘蒙冲,在舰队的最后通过之后,长江上的水道,又开始繁忙了起来。
“我们走吧!”季云轩说。
方选扎紧了自己的衣袖,手持长篙,往江东而去。
登上渡口,就看见繁忙的渡口上,有着一个市集。
在市集的两侧,整整齐齐地铺着两排江鲜的摊位。
有卖鱼的、卖虾的,还有卖一些干货的。
这是建业栖霞山下的一处小渡口,稍微一抬头,就能够看见栖霞山。
此时的栖霞山,名曰摄山,后来南朝的时候山中建有“栖霞精舍”,后来才得名栖霞山。
季云轩之前在邓县隆中,诸葛亮曾跟他说,他可在建业城外的摄山,与他的哥哥诸葛瑾会面。
穿越这热闹的市集,季云轩和方选,登上了前往摄山的路。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一处名为“曲园”的茶苑。
这茶苑,修建在摄山的半山腰上,在一片枫叶林间,显得十分雅致。
此时,已经过了栖霞山观赏枫叶最好的季节,这满山的枫叶已经全部凋落了。
地面上,铺满了一层层厚厚的枫叶,而树枝上却已经是光秃秃的了。
“曲园”外,有一个书童,正端正地站在那里,看见季云轩和方选走上山来,便走上前去。
“二位,可是季先生一行?”那书童问道。
季云轩和方选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我是季云轩,不知……”
那书童恭敬地作揖道:“我家主人,已经在茶苑中,等候多时了。”
“哦……”季云轩望向那书童身后的茶苑,就看见那茶苑的竹篱笆内,有三四间房间。
房间内,隐约传来古琴的声音。
“那,有劳小兄弟带路!”季云轩说着。
那书童,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引着季云轩和方选,进入了那茶苑。
走进茶苑,那屋中的古琴声,便显得越来越清晰了。
这琴声悠扬,让人心旷神怡。
步入茶苑,季云轩发现,这偌大的茶苑,似乎都没有人。
书童将他们引到了院中第三间,也是正中间的房间外。
“主人,客人到了!”那书童说。
“请客人进来吧!”里面的声音道。
“先生,请!”书童说着,请季云轩上去。
季云轩转身对方选说:“你先在这里等我。”
“是!”方选作揖道。
季云轩跟着书童,走上台阶,在屋外脱去鞋子,便不如了茶室。
这茶室中,点着熏香,炉中的热水已经烧开,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已经伴着那熏香,缠绕着,扑面而来。
这茶室,是一个三段式的房间。
进门后是一个正厅,左右各有两个房间。
这两个房间,都用竹帘遮挡着。
季云轩左右看了一下,左侧的房间里有人,那熏香和茶香,也是从左侧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想必,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便是那人了。
季云轩上前,作揖道:“见过长史大人!”
诸葛瑾抬眼望了一眼季云轩,澹澹地说道:“季先生,请坐吧!”
看着诸葛瑾,客气中又带着几分冷漠,季云轩心中是有准备的。
他是孙权的长史,颇受孙权器重。
而自己,曾经是刘备的军师。
在过去的七八年间,刘备和孙权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敌对的关系。
诸葛瑾对自己没什么好态度,那是正常的。
如若不是诸葛亮的那封信,身位孙权麾下长史的诸葛瑾,可能都不一定会见季云轩。
“我那弟弟,还好吧?”
季云轩刚坐下来,诸葛瑾第一句话,却问的是诸葛亮。
季云轩点头道:“孔明先生一切都好!”
诸葛瑾沉默了片刻,又说道:“我几次书信,让他过江东来,他都不应我的。这个孔明,就是自视太高!来江东投靠于我,又有何不可呢?”
季云轩明白了,这诸葛瑾是想让诸葛亮来江东发展,可是诸葛亮不愿意。
“以孔明先生胸中之大志,恐怕江东不是他的抱负。”季云轩澹澹地说着。
诸葛瑾抬眼望了一眼季云轩,冷笑了一声。
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季云轩的面前,依旧澹澹地问道:“那么依先生之所见,何处才是我那弟弟的抱负呢?”
“孔明先生是旷世大才,他的鸿鹄之志,我猜不了……”季云轩喝了一口茶,搪塞道。
“哼!”诸葛瑾摇摇头说道,“他莫非,是要去投那章崇?”
季云轩没有理会,笑而不语。
诸葛瑾看着季云轩的表情,心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乎有些不解地问道:“难道是……刘玄德?”
季云轩依旧没有理会,笑而不语。
诸葛瑾缓缓地放下了茶勺,望向窗外。
“他给我书信,说先生会来建业拜访于我……”诸葛瑾说,“不知道先生来江东,所谓何事啊?”
季云轩说道:“想必长史大人也知道,我在过去的七八年间,上山隐居了。这前月才从山上下来,想起我当年的至交,公瑾兄。但是,听说公瑾兄已经多年未见客了,于是想请长史大人,代为转达一下……”
“先生要见周都督,意欲何为啊?”诸葛瑾问道。
季云轩一听,此时诸葛瑾还称周瑜为周都督,说明周瑜还在江东集团,孙权麾下任职。
在历史上,周瑜和程普,在建安十二年前后,分任左右都督。
先前,在江面上他已经见到了程普的水军。
那么此时,周瑜肯定也在某处统兵。
“多年未见,只是想,叙叙旧而已!”季云轩说道。
“叙旧……”诸葛瑾望向窗外。
铁壶中,煮沸的热水在“扑腾扑腾”地推着壶盖。
两个人在这水沸声中,沉默了大约十几秒钟。
“先生……来晚了!”诸葛瑾突然说道。
季云轩听到这一句,心头突然微颤了一下。
“来晚了?”他疑惑地问道,“长史这是……何意?”
诸葛瑾望着窗外,说道:“先生要是早来半月,便能见到这摄山上,漫山遍野的红枫叶,那可是这摄山的一大风景啊!”
季云轩听到这,心中一下子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诸葛瑾指的是周瑜,出了什么意外呢。
没想到,说的是这摄山上的红枫叶。
季云轩笑了笑说道:“不瞒长史说,这摄山上深秋的红枫叶,在下是见过的!”
“哦?”诸葛瑾问道,“先生之前,来过这里?”
季云轩点点头。
其实,他哪里是之前来过,分明是之后来过。
有一年,他和家人一道去南京栖霞山观赏枫叶,那人多的,差点没给挤死!
“我上次来此的时候,人太多太杂……”季云轩说,“不如此刻清净啊!”
诸葛瑾笑了笑,继续用茶勺,给季云轩倒了一杯茶。
“不瞒先生说……”诸葛瑾说,“当收到我弟弟的那封信之后,我大致就已经能够猜出来了先生的来意。”
“哦?”
“于是,我便去周都督府上拜会,将这信中的事情,与都督说了!”诸葛瑾说。
“公瑾兄是怎么说的?”季云轩连忙问道。
“周都督说……”诸葛瑾摇了摇头说,“不见!”
“不见?”季云轩有些惊讶。
难道,周瑜还在记恨那一次,葛凤山的事情?
哎,他怎能不记恨呢,季云轩心想。
既然都摊牌了,季云轩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对诸葛瑾拱手作揖道:“还请长史大人代为转达,现如今章崇大军即将南下,孙刘两家联盟迫在眉睫,我……”
“哼!”诸葛瑾听了,生气地将茶勺往坛中一丢。
霎时间,这空间,变得尤为尴尬。
“长史大人……”季云轩缓缓地说,“你要为了江东的百姓着想,虽然我知道现如今,我们江东水军实力不俗。但是,长江就一定能够挡得住北方大军嘛?大战一旦开启,这长江两岸的百姓,免不了遭受战乱之苦哇!”
诸葛瑾摆摆手说:“先生,这是我江东之事,战或不战,不需要先生操心。但是,与那刘玄德结盟,哼!不要说我主公的弑兄之仇了,就是在我等江东士人的眼中,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季云轩看着诸葛瑾的这副态度,他知道,跟他是说不清楚的。
“长史大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我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季云轩说,“还是请大人,为我跟公瑾兄传个话。此事极为重要,如果……”
“如果孙刘两家不结盟,刘备很快就要被那章崇给灭了,他也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是不是?”
突然间,这茶室内,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是季云轩极为熟悉的声音,没错,那是周瑜,周公瑾的声音!
他立刻转过头,朝着这茶室中,另一侧望去。
之前,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茶室右侧的房间里是有人的。
原来,周瑜一直都在。
季云轩连忙欣喜道:“公瑾兄?”
他欢喜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那茶室的另一侧。
当他刚走到茶室的中央,另一侧的灯光突然被点亮了。
摆在季云轩眼前的那一幕,让季云轩震惊无比。
他看见,一个满身缠着绷带的人,坐在一个轮椅上。
那人只有眼睛和嘴巴的部分,从白色的绷带里露了出来。
而他的双腿,从膝盖以下,是没有的……
这……这不可能!
可那声音,分明就是周公瑾的!
难道……
季云轩杵在那里,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那个英姿勃发,器宇轩昂的周瑜周公瑾。
那个盖世B王,让万千女子为之倾心的周瑜周公瑾……
“我为什么要让刘备那个伪君子翻身?”周瑜冷冷地说道,“你知道,在葛凤山,都发生了什么嘛?你知道在葛凤山,伯符、我还有那些江东的兄弟们,都经历了什么嘛!!”
这三声质问,就像是一阵惊雷,让季云轩从头到脚,都为之一振。
不用详细说,那一天在葛凤山都发生了什么,摆在季云轩面前的一切,已经说明了一切。
“公……公瑾……”季云轩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看着周瑜的这副样子,已经实在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你回去吧!”周瑜澹澹地说道,“但我劝你,不要往北去了,那里即将有一场炼狱般的大战……”
季云轩茫然地,杵在那里。
“我会跟江东十数万将士,就在这隔岸观火……”周瑜说,“我就是要看着,刘备他们一个个,被章崇大军的铁蹄践踏!就是要看着,徐州沦为一片人间地狱!”
“公瑾……”
“这是乱世……”周瑜冷冷地说道,“是你教会了我,这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是你!教会了我!!”
周瑜愤怒地叫道,却因为用力过勐,似乎是身上的伤口又疼痛了起来,他大口地喘着气,咬着牙,又连续地咳嗽了几声。
季云轩看到周瑜这副样子,心中真是难忍。
诸葛瑾走上前来,挡在了季云轩的面前道:“先生请回吧!”
季云轩不想走,但是诸葛瑾又坚持地说道:“先生,请回吧!”
周瑜那一侧茶室的帘子,被放了下来。
一个书童推着他的轮椅,从后面的侧面,走了出去。
周瑜一直咳嗽着,没有跟季云轩再讲一句话。
季云轩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但他此时,是真的无法再说出一句争辩的话。他知道,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先生……”诸葛瑾第三次说道,“请回吧!”
季云轩点点头,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对着诸葛瑾行了个大礼,便转身准备离去。
“先生……”诸葛瑾在他的身后又说道,“你如果见到孔明,再帮我劝劝他……来江东吧!”
季云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天命,不可为也啊……”
当季云轩走出那茶苑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
那大风,将这山间地面上枯黄的枫叶,一片片地卷了起来,扶摇直上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