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不见,盖勋比之前瘦了许多,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的感觉。大多数人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他却是趴着哼哼唧唧。
“元固,你好些了吗?我又带着大夫来给你诊治。”
皇甫嵩上前轻声说道。
这些日子皇甫嵩几乎日日来此,盖勋早已习以为常,便趴着未动,嗓音有些沙哑的说道:“义真何必这么执着,此病乃心病,非药石可医。活着也是白白受罪,又何必折腾我呢?”
“大夫,你给瞧瞧。”皇甫嵩也不理盖勋了,带着希冀的眼光看着周元福,指了指盖勋的后背,“此乃背疽之疾,宫中的太医都来诊治过了,只说是急火攻心所致,属热盛阳实之症,此时肉皮尚薄,若是硬了,那就……”
“哈哈。”此时盖勋还能笑得出来,“义真这是从哪里找的大夫,到底是你瞧病还是他瞧病,恐怕又是来骗钱的吧。”
周元福此时却有些惊讶,这背疽他倒是听说过,徐达就是得了此病被赐了鹅肉而死,但是没想到竟然就是一个大背疮。这个大背疮比平常所见的痤疮要大得多,仅仅中间的白点便如一元硬币那么大,旁边的皮肉泛出了肉芽的本色,亮晶晶的显然皮肤已经很薄了,边缘则是乌黑一片。
见周元福要说话,皇甫嵩连忙向外努了努嘴。
“可有救治之法,好像喝些符水就管用,你会画吧?”
“之前大夫都是如何诊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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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了许多汤药,但是均不见效啊!”皇甫嵩有些着急。
“他们就没有说开刀吗?”周元福满心好奇。
皇甫嵩听完满心戒备,“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岂可轻动,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给他治病,怎么也得对得起你的三个响头。”周元福有些无奈。
皇甫嵩面色犹疑,很快又下定了决心,“好,我且信你一次。一般的医治手段都无效,也许你的会有用。”
两人一起返回屋内。
“元固,你且忍耐一下,可能有些疼痛。”
盖勋却像刚睡着又被惊醒了一般,“哈欠,你们自管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就当我死了。”
周元福见没有趁手的家伙,将皇甫嵩腰间的刀拔了出来,皇甫嵩想制止,犹豫了一下又默不作声。
这把刀保养得十分好,泛着冷冷的寒光,但皇甫嵩纵横沙场,此刀肯定沾染了不少人的血。周元福本着卫生的原则,拿起刀在火上烤了半天,用丝绸擦拭干净,便提着到了盖勋跟前。
“元固,你切莫晃动,这刀有些长,不要割伤了你。”
“义真莫要瞧不起老夫,当年与羌贼作战,老夫也是上过几次战场的。莫说一把刀,就是长枪给我身上开几个窟窿,老夫也……斯哈,还真有些疼,你这是哪里找的大夫,莫非是个屠户吧。”
周元福见他打趣自己,直接又来了一刀,切成个十字刀花,直将盖勋痛得后背一阵颤抖。
乳白色的脓液涌了出来,周元福示意了一下,皇甫嵩赶忙用绢布擦拭,结果越擦越多。等脓疮流完,又出来一些暗红的血液。周元福便使劲去挤,皇甫嵩在旁边擦拭,直到挤出鲜红的血液后,两人方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上药的时间了,见盖勋一声不吭,周元福忍不住赞道:“盖兄果真英雄,就是一开始叫了一声,后面一声不吭,小弟佩服。”
皇甫嵩见一切完毕,也是哈哈大笑,“元固定然想不到,我把元福给请来治病。”
两人谈笑间,却见盖勋一动不动。皇甫嵩赶忙上前查看,原来盖勋竟然昏了过去。
周元福摇摇头,掏出最后的消炎药,不管药效还有多少,这都是最后的了。原本想留着自己应急,如今却用在了盖勋身上。他将胶囊打开,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的地方。
皇甫嵩看得连连点头,不管药管不管用,单单是看这包装必然是神药无疑。
将两粒药倒完以后,周元福又找来绢布为他细细将伤口包扎好,然后将剩下的药都给了皇甫嵩,“是生是死且看他造化了,接下来的几天,他可能会发烧。将此药在水中化开喂他吃下去,每次三次,每次两粒。若是吃完药人没挺过来,那恐怕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过来了。”
“多谢元福仗义援手!皇甫嵩感激不尽,他日若是……”
皇甫嵩郑重地施了一礼。
“若是我用得着你,你能帮我谋反,一起打官军吗?”
周元福饶有趣味地看着皇甫嵩,皇甫嵩向后退了一下,神色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倨傲。
“某……”
“明白了,你是忠臣,岂能背叛大汉朝,对吧?但其实从你将军队交给董卓的那一刻,你就是一个叛徒了!你保住了忠臣的名节,却让手下的士卒沦为董卓的帮凶!”
周元福的话仿佛如利剑一般穿透了皇甫嵩的心,他险些有些站不稳,不过他依然挣扎着说道:“皇甫家世受皇恩,既然有皇帝诏令,自然是不能违背的!”
“即使诏令是错误的也不能违背是吧?”
“是!”皇甫嵩毅然决然地答道。
“即使诏令是董卓胁迫天子下达的,也不能违背是吧?”
“是。”皇甫嵩语气已经不太坚定了,但是仍然咬着牙说道。
“你很好!”周元福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你们很好,正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让更多的人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因为你们只在乎自己的名节,不愿意死后为千夫所指,所以皇帝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乱臣贼子又算得了什么。比起你们家门口的贞节牌坊,比起史书中的褒奖之语,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皇甫嵩连退两步,脸色刷白,胸口此起彼伏,“不是的,不是的!”
周元福讥笑的神色越来越浓,他想起了岳飞,想起了很多人。
“比如有一国被异族侵略,一位将军收复失地,眼看就要成功。后方却有诏令传来,令他班师回朝,于是他便任由北伐功亏一篑,最后得了精忠报国的名号,流传千古。
再比如有一个青年将军,面对异族入侵,只因有诏令让他撤退,他便不动一刀一枪,就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
这些人都如你一样,心中坦然,觉得自己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百姓,中间对得起天子,成全了自己忠义的名声!实际上呢,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你们却觉得与己无关!”
“你不一样是乱臣贼子么?你们造反不一样是荼毒天下生灵吗?与我们有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我们!”
皇甫嵩终于站稳了阵脚,反唇相讥。
“不,我们不一样!”周元福轻轻说道,“我们是为了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为了这个理想我们能献出自己的生命!而你们只为你们自己的名声!我们当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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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下所患者唯董卓一人尔,元福既然如此高义,何不杀之!”
“不,我才不会杀他,我要取而代之!”
周元福今日索性将事情挑明!
皇甫嵩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周元福,“你可是跟我戏言?”
“非是戏言,若是我取而代之,你能为我所用么?”
周元福进一步问道。
“好了,元福,你今日这是非要把义真逼死才罢休啊!”
盖勋却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他动了动肩膀,发现背疽没有之前那样疼了。他慢慢爬了起来,坐正了身体。
“此人脑袋里弯弯绕绕,义真若是与他当真,那少不得今日气死在这里。”
“既然盖兄醒了,那我也该告辞了。”
周元福转身便离去了。
皇甫嵩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挽留的话来。
“怎样,被他三言两语中了心魔吧?”
盖勋伸手往后面够了一下,但是没有摸到伤口,反而有些血丝渗了出来。
“此子实在是可恶!”皇甫嵩终于怒道,“军中我尚有不少亲信,不如我们设法将弘农王救出来。”
“怎么,你想造反吗?当今的陛下乃是刘协!”盖勋也不避讳了,“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如今效忠陛下则是贰臣,效忠弘农王则是叛军!似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盖勋的语气中充满了落寞,皇甫嵩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