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苏离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

其他大臣则先是震惊，然后是惋惜，接着是愧疚。

所有人震惊的是，这位曲长史竟然这样的刚烈，竟真的死了。

苏离愤怒的是，他刚才明明已经饶过了曲明远，但是曲明远还是死了。

曲明远为什么死呢？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曲明远是为了皇帝，为了唐氏天下。

为了让其他的大臣知道，现在朝廷里还有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为了让这些比他官位高的人生出一丝丝愧疚来。

只要这些官员能因为曲明远的死生出一丝丝的愧疚来，那苏离的计划就多了一丝风险。

大臣们惋惜这样一位铮铮铁骨的臣子，就这样，以一种近乎玩笑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与曲明远相比，这些大臣们都低下了头，在座的，没有比曲明远官职更低的了，可是他们都不如曲明远。

面对这样忠烈的臣子，这些饱读诗书的大臣们，手握兵权的武将们，很难不在心里，生出那么一丝愧疚来。

张垚硬眼见众臣脸色不好，第一个跳出来道：“不过是一个长史，死便死了，有什么打紧？这等不知好歹的人，刚才就该让熊刺史直接斩了！”

并没有人迎合张垚硬的话。

这些大臣面上不说，心里却想，他们固然不如曲明远有骨气，可是这个时候出来踩一脚，实在是人品下作。

张垚硬见众人不言，他望向薛青雁道：“薛大人，你说呢？”

被点了名，薛青雁只能站起身来道：“曲明远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张刺史说得对，这等人死便死了。不过读了些书，便不知变通，国家到了今日这种地步，都是因为这等迂腐之人。”

戴榕也出声应和道：“薛大人说的是，请丞相下令，把曲明远一家都抓了法办。对待这种人，不能有丝毫的手软。”

苏离这会既愤怒又有些无奈。

他不杀曲明远，就是在收买人心。

结果没想到弄巧成拙，曲明远竟然宁愿自杀也不愿意受辱。

现在反而让苏离有些难办了。

他要是听戴榕的，追究曲明远的家人，难免落得一个刻薄的名声。

可是现在曲明远死了，除了严惩他的家人，也没有其他办法立威了。

是施恩还是立威，苏离陷入了两难。

戴榕等人见苏离迟迟不肯发话，都有些着急。

熊鸿志起身道：“丞相，曲明远这厮不识好歹，绝不能轻饶！他便是死了，他的家人也该连坐！”

听到连坐这个词，下面的大臣吓得浑身一哆嗦。

与曲明远一路相携来京城的澶州刺史邓伏康，壮起胆子道：“丞相明鉴，曲长史只是喝多了酒，失了分寸。一时又受到惊吓，这才自杀了。想他若是酒醒了，定然后悔。丞相大人大量，何不抬抬手，饶了曲明远的家人呢？”

有了邓伏康的领头，便有几个佩服曲明远骨气的人出声道：“对，那曲明远是喝醉了酒，昏了头，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张垚硬怒道：“喝醉了酒？我看你们几个这话别有用心！”

邓伏康几人被张垚硬这么指责，登时慌了，连忙向苏离磕头道：“我等是为了丞相着想，断无分毫私心！”

苏离眼见下面要吵起来了，他只得开口道：“张刺史息怒。正如邓刺史所说，刚才是本相考虑不周。没想到曲长史喝了些酒，就这般刚烈。”

苏离衡量再三，还是决定收买人心。

他顺着邓伏康等人的话，把曲明远的忠烈殉国，故意说成是酒醉昏头，一方面削减了曲明远的刚烈，一方面也找了个台阶和理由糊弄过去。

张垚硬见苏离这样说，他只能恨恨地闭嘴坐下了。

他心中自然也有另一番打算，他是打算将来起兵反抗苏离的，所以现在挑唆着苏离和其他大臣离心离德才是正经，结果这苏离竟没有中计。

苏离第一句话为曲明远的死定下了基调。

后面的便简单了，说了几句赞扬曲明远的话，又说什么将上表朝廷，为死去的曲明远封赏等等。

邓伏康等人听到这里，才略安下心来。

本来今晚的宴会，虽不十分圆满，却也是很成功的。

可是曲明远这一死，就为这场宴会笼罩上了一层不祥的气息来。

接下来，尽管美味珍馐不断，佳酿佳人往来，受了惊的大臣们都已经没了开始的那份心思。

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不香了。

美人婀娜的舞姿也没了趣味。

那俯下身来，露出香馥馥一片白的侍女们的敬酒，也不再香甜了。

总之，这场宴会余下的时间里，大臣们只想时间走得快些，他们受够了，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直到后半夜，苏离也实在觉得无味了，才拍了拍手，命歌姬美侍退下，对众大臣道：“诸位大臣请不要忘记今晚的事。”

他扬了扬手里的那章还不曾盖有皇帝玉印的诏书，道：“这上面可有诸位的大名。”

下面群臣都放下手里的酒杯，恭敬道：“丞相之命，焉敢不从？”

苏离满意地收起了诏书，道：“本相乏了，诸位大人请便吧。”

说完这句话，苏离便起身离开了。

本来客人都在，主人是应该陪到最后的。

可是苏离的地位太高，这样的礼仪对他来说，显然是不适用的。

即便是他宴请客人，他也没有陪客人的义务。

等苏离离开了，其他的大臣又哪里坐得住。

有了一个起身要离开，便有了第二个。

只苏离离开后不到一炷香时间，除了薛青雁和张垚硬这样的苏离心腹，其他人就走光了。

等到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之后，张垚硬才小声抱怨道：“丞相实在太过心软了。如果不惩治那曲明远一番，今后这些大臣里面，难保不会冒出第二个曲明远，第三个曲明远。”

熊鸿志闷哼一声道：“此话不错。刚才我就该直接一刀宰了那厮，免得又生出许多枝节来。”

薛青雁对于这些地方刺史武夫一向看不上眼，他听到二人的对话，笑了笑道：“二位把这事想得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