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当晚，秦怀明给在老家的父亲打了个电话。他还是老样子，都六十岁的人了，依然处处留情，跟寡妇们的风流韵事从来没有断过，除此之外便是打麻将、睡懒觉。

当然，父亲还不忘骂他不肖子孙，到现在还不给他生个孙子，是故意要断他秦家几百年香火。

秦怀明不予理会。

母亲在秦怀明刚工作两年就去世了，辛苦忙碌了一辈子，儿子终于有出息时，她却撒手人寰，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想起美丽温柔、贤惠忍让的母亲，秦怀明心里就特别难受。

随后他又跟妹妹秦怀月打了个电话。

她今年刚上大四，父亲要秦怀明帮她在新安找工作，她也打算写完毕业论文就来这边实习、考公。他和妹妹关系很好，可是自从谈恋爱后，这个妹妹对他基本上是不理不睬了。

此外，父亲时常介绍亲戚朋友来新安找他，让他帮忙找工作或者介绍业务，秦怀明都尽量去办，但介绍业务还是很慎重的，如今手里有权，就更要慎重了。

之前，父亲介绍过一个做消防工程的老乡，其实距离他们老家有三百里远，论亲戚也是八竿子打不着。此人叫文政德，来找过秦怀明一次，说话谨慎，谦虚老实，关键是对他没有提出任何请求，送来的礼品也很普通，没有越界，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为此，提拔正处到街道做副书记的人生大事秦怀明也没跟父亲讲，以免他又到处吹嘘，把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小孩都介绍过来，什么开钩机的、小包工头、开美发店的等等，五花八门。

打完一圈电话，发现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一个人守在宿舍过节，心里面不免有些凄凉。

秦怀明躺在床上看完了无聊的中秋晚会，当电视里响起王菲那首《明月几时有》，更加觉得孤独。

苏轼与兄弟情深，天南海北，互相挂念，才成就了这首千古名词，而自己连个惦念的人都没有。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只能聊以自慰了。

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他正准备睡觉，手机短信铃声响了起来，他以为又是别人发来的讨厌的祝福短信，但面对这种信息，却不得不回复，不然别人会认为你高高在上，摆官架子。心思缜密的人还会琢磨半天，甚至彻夜难眠，会想到你对他有意见，害怕从此官路崎岖。此种情况可以参考契诃夫的《小公务员之死》。

这次的祝福短信是这样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秦叔叔中秋快乐！——小颜。

秦怀明哭笑不得，想着怎么回复，或者置之不理，却又觉得不甘心，便打了一行字：丫头，快来给叔叔研墨，再写一幅字帖给你。

颜可卿秒回：哈哈，我在京城呢，研个毛线呀。

秦怀明：那只能是千里共婵娟了。

颜可卿：你也在赏月？我现在也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月下一壶酒，对影成三人。

秦怀明扭头往外面看，除了蓝色的窗帘，什么都没有。这个宿舍是没有阳台的。

他回复道：你的小男友呢？

颜可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魏羡终于同意和我分手了。

秦怀明：那的确是个好消息，呵呵呵……

颜可卿：开心吧？

秦怀明：我终于明白昨天他为何对我兴师问罪了。

颜可卿：他怎么了？又做了傻事吗？哎呀，他很幼稚的，秦叔叔别跟他一般见识。

秦怀明眼皮打架，打个哈欠，回复道：嗯。不过，叔叔年纪大了，不到十二点就已人困马乏。

颜可卿：别呀，人家才跟你聊了十二句，屈指可数。

秦怀明：你有十二个指头？

颜可卿：重复数不就行了。笨。

秦怀明腹诽，叔叔我早过了谈恋爱的年纪，没空跟你唠嗑，但还是打字过去：现在超过12句了吧？

颜可卿：等下，我再数数。

……

秦怀明竟然兴致勃勃地跟她聊了一个小时，都是无关痛痒的废话，关键自己还乐呵呵地评价了一句：真香。

最后，手机过度使用，热得烫手，他这才停止了发送信息，结束了这场男女对话。

他关掉灯，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睡意全无。

***

这个月一直上班到30号，接着是国庆七天长假。

节前最后一天的上午，杨国栋如约来到秦怀明的办公室，锁上门，落座后，神秘兮兮地说道：“老板，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秦怀明哦了一声道：“说。”

“举报你的人，我查到是谁了！”

秦怀明身子往前一欠，低声问道：“谁？”

“赖国文。”

秦怀明面部肌肉迅速放松，神态自若地笑了一下，道：“地球人都知道。”

“问题是，他大字不识，更分不清什么市纪委、区纪委，街道纪工委，更不知道举报渠道。”

“地球人也都知道。”

杨国栋忍不住笑了，道，“所以他只是个棋子。”

秦怀明哼了一声道：“有高人指点喽。”

杨国栋得意地摸了摸下巴道：“老板，您应该也知道这个高人是谁了吧？”

“高人”大概率是赖泽忠，但他不会直接出面，而且很狡猾，要抓住他的把柄并不容易。

秦怀明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问题是，邱彪送钱给我的消息，赖泽忠是怎么知道的？”

“钱良！”杨国栋此话一出，秦怀明微微一怔，怎么又是这个心术不正的富二代？！

随后，杨国栋讲述了他暗中调查的经过。

他手下有个科员叫庄鸿，以前是甜坑派出所的刑侦民警，后来调入执法队，和杨国栋关系深厚。队员里还有两个做过辅警的，三人都有丰富的侦查经验。

中秋节前后三天内，三人对赖国文和赖泽忠进行了跟踪调查，最终在25日晚上发现了猫腻。

当日，赖泽忠下班后没有用司机，而是自己开车，鬼鬼祟祟开到街道办后面隐蔽处，接上赖国文往北走，来到甜坑村的一家私房菜馆，进入包厢。几分钟后，钱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庄鸿躲在后窗下面阴暗处，断断续续听到了三人的对话，确定钱良通过邱文浩得知送礼40万的情况，并透露给赖泽忠，之后，在赖泽忠授意下，钱良指导赖国文将秦怀明举报给了市纪委。此番聚会是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所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此前，钱良因为见风使舵，将橘子坑巷子的视频素材交给了柳慕白，导致真相大白于天下，而秦怀明为了整他，隐瞒了其实立功的人是郑婷婷，是她将视频拷到吴疏影电脑里。结果，覃龙被误导，认为是钱良两面三刀，是个反骨仔，害了自己。

于是，被抓捕前，覃龙花钱请人狠揍了钱良一顿，把他打了个半死，致使其左腿骨折，至今仍未拆掉石膏和绷带。当然，钱良也受到了调查，然而因为赖泽忠以及他在市*委政*法委有亲戚做中层领导，出面协调，才未追究他的相关责任。

然而，钱良并没有吸取教训，痛改前非，反而将一切都算在了秦怀明的头上，对其是恨之入骨，所以即便躺在床上还不老实，想方设法要报复他。

那么问题又来了，钱良是如何知道邱彪行贿40万？不可能是邱家两兄弟要举报秦怀明，他们的目的尚未达到，甚至还没向秦怀明提出过诉求。郑婷婷也没有透露给任何人。

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