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瑾瑜不得不承认，秦怀明的一席话让她醍醐灌顶，而嘴上还是很硬的：“你一个基层公务员，关注世界形势、国家经济有什么用？”

“历史上，我最喜欢的政治家是范仲淹，他在《岳阳楼记》里写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说好听点是先天下之忧而忧。说难听点嘛……”秦怀明拿起一串烤肉，立起来，让上面黄橙橙的油渍往碟子里流，继续道，“说难听点，就是吃地沟油的命，操中N海的心。”

颜可卿噗嗤笑了，她特别喜欢他这点，一般不装逼，可一旦装逼，装得好有水平，每次都被他给装到，装得她满心欢喜。

颜瑾瑜瞪了女儿一眼，心里却放松了一些，思忖：他如果不是个穷小子，又从事的是没有钱途的职业，再有就是如果不是二婚，她或许会考虑。

问题是，她已经和李庚尧达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协议，女儿必须嫁给魏羡，形成商业联姻，否则她无法从泥潭中脱困。而让女儿嫁入豪门，也能过上贵妇生活，再也不用为钱犯困了。自己年轻时，为了爱情，脑袋一热，嫁给大自己12岁的唐有成，清贫半生，结果始乱终弃，什么都没有得到。女儿不能重蹈覆辙。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给二婚且育有两个孩子的唐有成，曾是她人生最痛悔的决定。

其实，她已经把女儿给卖了。只是，她自己从心理上、情感上不承认罢了。

“秦怀明，我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快三十年，这些道理不用你教我，我自己拎得清。今年经济形势差，谁不知道？我的公司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不惧这点考验。”颜瑾瑜从容道，“你还是跟我说说你和可卿之间的事吧，我也不问你们怎么开始的了，但结束必须明明白白，就今天，一刀两断，你俩都表个态，然后签字画押。”

秦怀明继续忽悠道：“死刑犯砍头前都让吃顿饱饭，所以，阿姨，先吃点东西吧。”说着给她殷勤地递上一根烤串，是蒜茄子，东北女人很喜欢吃的菜。

颜瑾瑜琼鼻里发出一声冷哼，算是恩准了，接过烤串，吃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来，干一杯。”秦怀明举起了啤酒，两个女人没有回应。

他只能自己喝一口，喝完说道：“阿姨，你是做实业的，又是民营企业，其实很不容易。为什么呢？接下来，我想实体经济可能要受到巨大冲击，因为互联网经济崛起了，早晚会统治世界，可以把2007年看成是互联网经济的元年。

里程悲事件就是，悲伤的悲哈，阿狸巴巴乡港上市，当日收盘较发行价上涨192%，创港股当年新股首日涨幅之最，市值达1996亿港元，一跃成为中国互联网业首家市值超过200亿美元的超巨公司，风光无限，举世狂欢。

此前，在国际配售部分，阿狸巴巴获得了1800亿美元的认购，相当于186倍的超额认购，在散户公开认购部分，冻结资金4500亿港元，超额认购超过259倍，打破了港股发行的历史记录。阿狸巴巴的支负宝上线后引起巨大轰动，它会改变国人的支付和消费模式，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钱和业务转移到网络上，这是大势所趋。所以，属于实体经济的春天就要过去了。”

“拾人牙慧。”颜瑾瑜嘴里蹦出了几个字。

“对，我是看了书才体会到的。主要是吴敬琏先生的，他是一位有大格局有大情怀的经济学家，当今中国第一人，没人有意见吧。”秦怀明道，“去年，他78岁了，已过耄耋之年，出版了新书《呼唤法治的市场经济》。他本应安享晚年，却对中国经济的发展操碎了心。

吴老先生认为：经济改革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政治文明下法治的市场经济道路，一条是权贵资*本主义的道路。现实是，在两者的激烈交锋中，后者来势汹汹，乘势而上。他很早就提出过制度大于技术，可是，我们醉心于技术，却绕开了制度，或许是无奈吧。”

颜可卿像听天书一样，一眼不眨地望着他，听他讲。

“接下来的话，不是吴老先生说的，是我说的，摇摆于两条道路中间的民营企业要么沉沦，要么依附于权贵经济，令人感到担忧，我们或许前途无量，或许希望渺茫。中国的民营资本起身草莽，在国有企业、跨国资本的夹缝中生存，很不容易。要想独立，难于上青天。

不过，我是个有理想主义情怀的人，真心希望，颜总，您这样优秀的民营企业家，不再依附于李庚尧的权贵经济，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新的路径，为民营实业家树立新的标杆。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讲，建议伽利略瓷砖，还是先别收购了。如果失败，您可能要永远依附于李庚尧了。”

秦怀明说到了颜瑾瑜的痛处，让她脸色越来越冷白。

“你懂个屁！”颜瑾瑜冷笑道，“我就给你讲讲什么叫民营企业。我们民间资本力量聚得快，散得也快，政府薅羊毛，银行不待见，可谓是四面受敌，头上还要顶着政策的紧箍咒，而改革所带来的风险总是由我们来承担。

我们既是计划体制的突破者，又是现行制度的违规者，不得不游离于合法与非法的灰色地带。这就是民营资本的原罪。牟其中、褚时健就是这么倒台的。民营资本是江湖，国企才是庙堂。他们居庙堂之高，我们处江湖之远。如果不选择官商勾结的模式，最后，只能被逼上梁山，诚如你所说，依附于权贵资本主义，那又如何？生存才是王道，总比腐败违法要好吧。”

说完，颜瑾瑜面容苍茫，顿了一下，沉沉叹口气，道：“不过，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虽然我很讨厌你，但不得不对你说句话：谢谢。”

“能得到颜总的肯定和致谢，不容易啊，感动。”秦怀明开心地笑了，颜可卿也眼泪巴巴地看着他，充满了崇拜和柔情。他没有让自己失望，在妈妈面前表现得如此之好，关于经济的宏论更是让她大开眼界。关于和秦怀明的爱情，她最美好的愿望是妈妈被他打动、感化、同意，而不是偷偷摸摸，忤逆母上。

“不过，你俩还是得分手。”颜瑾瑜的语气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冰冷无情了，但依旧不容置喙：“你们太年轻了，不懂婚姻是什么，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分了吧。”

“妈妈……”颜可卿不想掩饰了，泪眼汪汪地说道，“我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我一点都不喜欢魏羡，一点都不喜欢你所说的贵妇生活。求你了，妈妈，别拆散我们好不好？”

颜瑾瑜冷冷道：“颜可卿，你不要说话。秦怀明，你先表态。”

秦怀明以为她可能回心转意了，今天我已经极尽奉承和舔狗了，没想到她心如铁石，有些失望，但还是鼓足勇气道：“阿姨你记得吗？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跟我一起吃饭，结果呢，今晚吃了两次，所以，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都会有反转的一天。我会等这一天，一直等。”

“你！”颜瑾瑜想起自己说过这样的话，结果今晚和他吃饭，气就不打一处来，招呼店主道：“老板，有没有纸笔？”

店主忙应道：“有，有。”返身回里间，两分钟后，拿着一个水笔和一个笔记本走过来，递给颜瑾瑜。

“谢谢。”颜瑾瑜打开笔记本，找到空白页，连同笔一起放到秦怀明手里，不容置疑道，“写个保证书，分手保证书。”

秦怀明不慌不忙，招呼店家道：“今晚多少钱？”

“208，您给200就得了。”

秦怀明掏出钱，递给了店家，等到店家走远，他这才拿起笔，背着母女二人，在上面写起了字。

颜可卿心如死灰，第一次对妈妈产生了恨意。同时，对秦怀明也恨恨的，失望的，她知道他也是被逼无奈，可她多么希望他强硬地顶撞，却又怕这样，心里矛盾，越矛盾越委屈，泪水就啪啪地掉下来。

“哭什么，又不是生死离别。”颜瑾瑜嗔怒女儿。

秦怀明写完了，将笔记本合上，丢在了桌子上，然后起身叹道：“我吃多了，有点恶心，想一个人走走，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再见。”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

他一语双关，没有看颜瑾瑜，也没有看颜可卿，神色清冷，却透着一股坚毅。

【作者题外话】：今天周五，中午更新。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