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白与秦怀明说了会闲话后,开始跟他谈正事,神色也变得严肃了些,说道:“龙翔街道情况很复杂,人口75万,面积不到70平方公里,而建成区面积却高达54平方公里,楼房又高又密,人口十分密集,超过乡港、辛加坡等城市,在全球都是名列前茅,但是基础设施建设落后、匮乏,民生欠账很严重,信访维稳、社会管理、经济发展、城市更新压力巨大,我来这里一年,头发就掉了一半。”
秦怀明望了一眼他的光明顶,的确只剩下几根头发还在负隅顽抗,可孤零零耷拉在那里,不如全部剃光。问题是,柳慕白气色红润,心宽体胖,并不显得焦虑憔悴。
“尤其是违建问题特别严重,既成违建根本无暇顾及,光新增的就让人难以招架,而且寻租空间大,利益纠葛复杂,所以啊,连续两任执法队长和查违办主任都被查了。”柳慕白痛心疾首道,“我来后让街道副书记联系查违工作,等于上了一道枷锁,可还是不牢固,毕竟锁不住人的贪欲啊。
上一任副书记也是栽在了这上面,目前,查违工作几乎停滞,分管副书记没有,执法队长和查违办主任都空缺。你来就好了,尽快把这块工作担起来,控起来,我对你要求也不高,既成事实暂不予追究,但不能再有新增。”
说完,他顿了一下,微微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怀明,说实话,班子里我最信任的也就是你了。”
“谢谢书记信任,我一定好好干!”秦怀明嘴上说得很用力,心里却有些软绵绵,“联系查违”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执法队队长是分管领导,我一个副书记,属于党工委口,夹在中间,到底该怎么管?
“你看你,还那么生分,我不是你老板么?”柳慕白口中略带有嗔意,呵呵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老板,刚才一时没转过来。”秦怀明慌忙改了口。
老板这个称呼常年在官场里盛行,是对领导地位的江湖称号。
柳慕白胖乎乎的小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继续道:“你才34岁,年轻有为,又是刚提拔重用的干部,肩上担子理应重一些,所以,我还想让你联系党建、人事,宣传、文化这几块工作。你有没有意见?”
又是联系?党建和人事有组织部部长分管,宣传口有宣传部部长分管,文化产业主要来自文化产业服务中心和木棉管理办,且都有分管领导,分管领导之上就是书记了,我一个副书记如何插手?自己到底该扮演什么角色?
秦怀明心里有些困惑,但依然满口答应。
聊完工作,柳慕白起身走到书架前,指着那一排排的历史书道:“读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鉴今。我有空就看看历史书,从中感悟颇多。怀明呀,你也要多读书,工作都是事务性的,读书才是持久性的精神层面的需求。”
秦怀明也喜欢读书,不过喜欢看小说,对历史有所了解,远没有柳慕白那么深刻。他信步走到书架前,看到有中华书局竖排繁体字版的二十四史,还有《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长编》《明通鉴》等古籍。他随手抽出一卷宋史翻了翻。
“你也喜欢宋史?”柳慕白眼睛一亮,笑眯眯地盯着他。
“宋朝公务员工资高,待遇好,开放包容,文人地位高,所谓刑不上士大夫,所以比较喜欢。”
“北宋时,宰相一年的工资收入换算成现在得有1000万吧。”柳慕白咂了一下嘴,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转而沉了一下脸道,“我对北宋历史是有研究的。比如,赵匡胤之死这个千古悬案,大部分人认为是赵光义弑君杀兄,可苦于没有证据,而我经过深入研究,找到了证据。”
柳慕白左手在小肚腩上抚摸着转了几圈,露出了神秘而骄傲的笑容。
秦怀明实在没想到上任第一天,一把手跟自己讨论古代历史,只好硬着头皮故作兴趣盎然道:“真的?什么证据?”
“南宋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你知道吧?是研究斧声烛影最权威的著作,里面特意提到,赵匡胤和赵光义饮酒后暴毙,大太监王继恩跑到开封府去请赵光义入宫,赵光义当时是晋王也是开封府尹,相当于首都市长。王继恩在开封府门口遇到程德玄,两人一起叫门,跟赵光义汇报了情况。
赵光义返回府内跟家人商议,最终决定进宫,于是,三人步行进入皇宫。赵光义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入宿开封府!是不是很诡异?
我查阅了相关资料,研究了当时汴京地图,开封府在皇宫南边的汴水之畔,距离皇宫直线距离超过5里地。当晚,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走路过去要一个小时,来回要两个小时!况且,赵光义是个大胖子!走5里路很费劲。
而且,根据我的考证,赵光义的府邸就在皇宫北不远处。那么,赵光义为何深更半夜,还喝了那么多酒,从皇宫跑到5里地之外的单位睡觉?
更诡异的是,当晚他的家人居然也住在开封府。所以,赵光义当夜入住开封府极其不合理!说明赵光义在制造不在场证据,故意撇清自己,向世人展示,他事先并没有做好进宫乃至做皇帝的准备。很多人研究斧声烛影时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那么,治学严谨、极少有漏洞的李焘就眼瞎,没意识到?不可能。
我的观点是,李焘确信赵光义谋杀了赵匡胤,但不能明说,所以才故意留下这个纰漏,叫后人猜。这就叫春秋笔法。”
秦怀明听完惊诧无比,没想到柳书记对历史研究得如此深入,不禁竖起大拇指,由衷佩服道:“老板你真是太厉害了,完全可以写一篇学术文章发表了。”
“那倒不必。”柳慕白如沐春风道,“不过,我研究历史是为了借鉴,为了工作。赵光义之所以能成功夺位,主要是因为他的权力太大了,而一把手赵匡胤过于仁慈,更缺少制约手段和制衡势力,三把手宰相赵普被赵光义挤出京城是个转折点,如果赵普在,赵光义杀不了赵匡胤。所以,权力需要平衡,更需要制衡。”
秦怀明听他说得云里雾里,频频点头恭维道:“老板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借古喻今,令人醍醐灌顶啊。”
“兄弟,你就是我的赵普啊。”柳慕白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然后悠然望着他,左手逆时针抚摸着小肚腩,嘴角挂着得道高僧般的笑,俄顷,见到秦怀明愣在原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开个玩笑,别多想。”
“没有,我还沉浸在书记讲述的故事里,我也了解那段历史,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呢?这就是差距吧。”秦怀明一副自叹弗如的神态,算是搪塞了过去。
“慢慢来。”柳慕白望了一眼墙上的钟表道,“差不多了,你该去拜见二把手林兴霸主任了。”
他的表情高深莫测,声音温和,语调平缓,听不出是提醒还是警告。
秦怀明暗暗感到脊背发凉,柳慕白到底是韬光养晦,是装疯卖傻,抑或者是谋篇布局?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相信郑燮的那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