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节前，蒋来正式调离，去区信访局做接访科科长。

离开龙翔的那天，天色阴沉，愁云惨淡，人走茶凉，无人相送。

临走前，秦怀明将他叫到自己办公室，对他进行慰问和鼓励，并送了他两条硬中华，聊表送别之意。

蒋来接过烟，甚是感动，态度谦恭甚至有些卑微，说到眼下的局面以及人们对他前后反差极大的态度，他感慨万千道：“世道凉薄啊，平日里称兄道弟的酒友如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反倒是秦书记还把我当个人看。”

这世上，不缺锦上添花，缺的是雪中送炭。秦怀明心地善良，看到有人落魄，他总想帮一把。况且，好歹是同事一场，看人也要用发展的眼光，不能因为他过去是渣男，就一棒子打死。他相信，蒋来经过此次的挫折失败，会痛改前非的。

“这世道几千年都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追求，无可厚非吧。”秦怀明劝慰道，“你去了信访局好好干，毕竟还年轻，未来还是有机会打个翻身仗的。”

蒋来惨淡一笑道：“哪能呢？谢谢书记鼓励。”

“你还恨小雅吗？”

“小雅？”蒋来愣了愣，摇摇头道，“不恨。这事不怪她，怪我自己，怪樊军和宫建平。”

如今他净身出户，反倒是一身轻，所以他开始筹备如何把樊军搞倒。小雅尚在惠城老家，父亲刚刚完成手术，要一个月后才能下床，需要她来照顾，等到小雅料理好家里的事，他准备联合她对樊军进行反击。

“小雅这样的女人，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有过就够了。”

“我知道。”蒋来咬着牙狠狠道，“不过，我等她回来，一起把樊军弄进去。”

“我支持你，不过要用合法手段，记住，你还是一名党*员干部。”秦怀明提醒道，“黄威那里有铁证，加上小雅，应该不难搞掉他。”

蒋来点点头道：“谢谢秦书记，要不是你，我是实打实地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最后还没处申冤，没法反制。”

“我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不得良人被欺，恶人逍遥。”秦怀明叹道，“好了，你走吧，祝你诸事顺利！”

秦怀明起身伸出了手，蒋来忙跟他用力握了握，完毕，大踏步地离开了808。

***

元旦后上班第一天，叶婉丽的调令来了，平调至龙田区坪东街道做组织部*部长。

那可真是一片不毛之地，距离龙田中心城15公里，距离龙翔街道35公里，距离机场80公里，贫瘠荒凉，民风彪悍，向来不出产干部，调到那里等于发配边疆，能从那里调离就是职业生涯重大转折。坪东街道党工委书记最高能做到区人*大做个副主任而已，从未提拔为副区长或者区委常委。

这是对叶婉丽的羞辱。

然而，她坦然接受，那里事少人少，工作轻松，依她的能力，一只手就能应付自如。空出来的精力和时间，可以认真读书学习，充实自己。

又过了几天，在叶婉丽快马加鞭和日夜加班的操办下，潘力、冯一鸣、余嫣、庄鸿等干部的人事调整基本上都走完了公示、备案等程序。

潘力等人陆续到任，罗京继续留任党政办副主任。

罗京自然对秦怀明、黎震恨之入骨，可也无可奈何，林兴霸问他还要不要去查违办，他早没有了心气，表示放弃，因为即便去成了，分管领导如此不待见，在那里工作一定很难受，不如不去。

他决定暂时委屈自己，骑驴找驴，寻找更好的正科岗位。

冯一鸣、庄鸿、余嫣都得到了提升，对于他们来说，是人生的一大进步。在那个时代，特区街道办的科级领导岗位非常稀有，能够提个副科实属难得。

三人心知肚明，这都是秦怀明力挺运作的结果，对他更加感激和忠心耿耿了。

2008年1月7日，那是一个凄风冷雨之夜。

叶婉丽腾空了办公室，将最后的个人物品打包装进箱子，组织部的林颖、党政办的潘力带着组织部的全部男女，聚在她办公室里送别，所有人都在哭，哭成了一片。

即便关上了门，嘤嘤哭泣之声依然远远可闻。

他们和她只有一年的相处，可亲如一家，即便她闹出了桃色丑闻。

叶婉丽工作要求严厉，精益求精，所以加班多、批评多，可生活上对他们无微不至，也乐于指导帮助他们进步。

另外，她可以骂他们、训他们，可若是别的部门欺负了组织部的人，只要自己占理，她绝对会怼回去，跟刚孵出了一窝小鸡的老母鸡一般护短，导致谁也不敢得罪组织部的人。

叶婉丽还不断为自己的手下争取利益，于是，组织部的干部配置最强、提拔最快，成为是龙翔街道最火的部门，开创了组织部最鼎盛的时代。

她的这种做法，定然引起其他部门的不满，被认为自私、格局小、霸道，所以她的人缘其实很一般，又加上与柳慕白的绯闻，导致被扫地出门的时候其他部门无人过问。

叶婉丽也不在乎，任你们怎么想，我有我的风格，也有我的立场，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今天，她之所以选择在晚上九点才告别，就是考虑到，组织部的小蹄子们来送别，一定会哭得稀里哗啦，上班时间影响不好。

此刻，叶婉丽也哭成了泪人，一边哭一边跟每个人拥抱，互相道别，完毕后，她抹干眼泪，露出笑容道：“好了，都别哭了，哭得跟丧亲一样。我还活着呢，再说了，不就是坪东街道嘛，开车一个小时也到了。等我到那边了，你们再去看我。”

林颖默默抹着眼泪，潘力红着眼眶道：“部长，我们下周就去看你，所有人都去。”

“行，给我壮壮威风！”叶婉丽说完咯咯笑起来，道，“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走了。”

众人慢慢让出一条道，叶婉丽准备抱起放在桌子上的纸盒箱，却被潘力抢先抱了起来，沉声道：“部长，走吧，我们送你下楼。”

众人迤逦着、簇拥着叶婉丽出了办公室，刚走了几步，忽然大家都停住了脚步，因为走廊里站着一个穿着羊毛单西的男子，风度翩翩，目光忧郁。

“秦书记！”有小姑娘惊喜地叫出了声，旋即小嘴一撇，嘤嘤哭起来，她一哭，其他人也都跟着哭。这倒好，又哭成了一片。

叶婉丽幽幽望着秦怀明，鼻子一酸，又泪涕涟涟了。

这些女孩子见到秦怀明，像是遇到了救星，她们为叶婉丽感到委屈和不值，更遗憾叶婉丽出轨的对象为什么不是秦怀明啊，他们两个关系那么好，又那么般配，这世界怎么那么不公平呀……想起这些，有几个女孩哭得更凶了。

秦怀明被这个场面震撼到了，鼻子也有些发酸，他对叶婉丽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她发生关系。睡了人家，却什么忙没帮上，也没有个交代，他心里其实很惭愧。

叶婉丽走近他，哽咽道：“书记，你也来送我呀？”

“是啊，柳书记交代，让我代表党工委来送送你。”

“那就不用了，党工委不值得。”叶婉丽抹干眼泪，冷脸一嗔。

“那是场面话，难听不难听都得说。”秦怀明解释道，“最主要的是，我代表我个人来送你。”

叶婉丽破涕为笑道：“哼，那还差不多。”

于是，众人又将秦怀明簇拥在中央，一起上了电梯，下到一楼大堂，有人提前将叶婉丽的车开到了门廊下，潘力招呼众人拍张合照。

大堂很空阔，金黄和乳白色大理石瓷砖镶嵌，熠熠生辉，正中墙壁上挂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大字。

众人以大字为背景，拍了合影。

秦怀明和叶婉丽位居中央，一左一右，周围簇拥着花花绿绿的年轻同事。

接着是叶婉丽单独和组织部的同事合影，完毕，又一个个的与她合影留念。叶婉丽留念完了，那些姑娘们又拉住秦怀明一一拍了合影。

过了三十分钟才算照完。

接着，众人将叶婉丽送到车里，潘力亲自开车送她回家，两人也都住在龙田中心城。

秦怀明俯身到驾驶室，交代道：“潘力，务必把叶部送到家，明天一早再送到坪东街道。”

潘力重重点头道：“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透过车窗，秦怀明对着后排就坐的叶婉丽挥挥手，轻叹道：“走吧，下周有空就去看你。”

“嗯，我等你。书记再见，林颖、小丸子、毓婷、谢冬……再见。”叶婉丽挥着手，压抑着哭腔。

潘力扭头跟众人挥手，又望向秦怀明，余光瞥向叶婉丽。他的眼神意味深长，秦怀明蓦然心里一动，上次在益都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就有些异常，如今结合他同时看自己和叶婉丽的眼神，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好像他知道我和叶婉丽发生过关系一样。

这个念头，让这场送别突然有了惊悚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