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夫人被儿媳妇这么一提醒,如同冷水灌顶。她想起丈夫之前的叮嘱:“宁家将来就指望正博了,他若做官做得好,宁家还能再上一个台阶;若是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耽误了正博的前程,整个宁家的子孙都要遭殃。”
不得不说,宁老爷子非常有远见,他也很清楚自己娶媳不贤会给家族招祸,早早就对老婆子进行洗脑。
儿子不能骂,那只能骂这个罪魁祸首的儿媳妇了。“都是你气得本夫人说浑话,果然是扫把星!最不孝的人是你才对,往日撺掇我们母子不和便罢了,如今还要我儿为罪人下葬抬棺?我呸!”
“你说谁是罪人?”白瑛慧如今真是听不得这两个字,当日母亲血溅国公府门前的消息早已传遍全京城,谁不得赞一句白家老夫人有傲骨,可只有至亲之人才理解她老人家的不得已,以及失去她的无尽痛苦。
见着白瑛慧再次眼泪决堤,宁老夫人像是胜利般解气,洋洋得意道:“说的当然是你的父母,你的兄弟,这可是太后娘娘亲自下旨定的罪,你敢不认?”
“我不认!我不认!”白瑛慧吼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宁正博从未见过妻子当众失态,知道她已然在这一系列变故的打击下几近崩溃,赶紧上前抱住爱妻,“你冷静些,岳母的后事还得指望你呢。”
白瑛慧闻言果然定了定神,不再言语。宁正博放开妻子,朝着生母深深拜了下去,“母亲,今日是岳母出殡之日,全城的世家和百姓都看着呢,您非要当众叫儿子儿媳过不去吗?儿子胆小,容不得旁人误会母亲您拜高踩低,落井下石,做事不留余地。您有气便等儿子办好了丧事回来撒在儿子身上吧,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我不管,你老子娘都健在呢就在宁家办丧事,你不嫌晦气,本夫人还嫌晦气!尤其还是被太后娘娘下罪的人!”宁老夫人再次跺脚,现如今众人避白家都来不及,这蠢儿子倒往人家枪口上撞,何其愚钝?她是为了儿子和宁家的将来啊。
“母亲想要如何?”宁正博的声音没有情绪,看起来跟平日里顺从的模样很相似。
宁老夫人觉得儿子终于明白了自己,苦口婆心劝道:“把白解氏的棺材送别家去,重新出殡,你也要休妻,咱们跟白家划清界限。我儿一表人才,何愁娶不到高门贤妻?”说着,还斜睨了白瑛慧一眼,心想:果然做娘的还是比媳妇儿更亲一些,你的自在日子到头了!
“荒谬!”人群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嘶吼出声,回头望去,只见宁家老爷子坐在马车上怒目圆睁,家丁将他扶到木制轮椅中推上前来,所有人都让出一条路。
“老爷,您怎么来了?”宁老夫人面色一僵,老头子自从卧床之后几乎不管外事,虽然家里大儿子主外,大儿媳主内,但宁老夫人倚老卖老也比在宁老头子手底下讨生活舒服多了。如今见丈夫出山,她不由得失了刚刚的理直气壮,有些畏缩。
“我要不来,宁家就被你毁了!赶紧给我过来,叫你的马车让路!”
“老爷,我也是为了宁家,为了正博啊……”
“唉。”宁老爷子身体孱弱,刚刚吼的几句已经耗尽他的体力,满腔怒气忽地转为一阵阴恻恻的语调:“都说落叶归根,不如你随我回乡养病吧,黄泉路上你我相互扶持,也不寂寞。”
宁老夫人浑身打了个激灵,“说什么呢,您可是长命百岁的命格。”
“那可说不准,老夫的夫人竟然找已逝之人的麻烦,多大的福气也抵不过如此造孽啊。不如,你同我一同送白老夫人上路,就当是赔罪了。”
宁老夫人刚要拒绝,就看见宁老爷子虽然面上疲态毕现,但眼中却闪着的寒芒,直刺过来,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却有着让她难以抵挡的威压。她再不敢惹事,乖乖走到宁老爷子身旁,一副恭顺贤淑的模样,彷佛刚刚当街撒泼的人不是她一般。
“你来推我。”宁老爷子补充一句,抬眼见宁老夫人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还不得不乖乖照做,他十分满意,“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正博,瑛慧,继续吧。”
宁正博和白瑛慧对着宁老爷子跪地磕头,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老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送葬的队伍又壮大了一些。
白乐颜远远对着宁老爷也叩了首,她要记住每一位对白家流露善意的人,将来必十倍报答雪中送炭之情。
叫白乐颜惊喜的是,这样的人并非只有宁家,尽管城中无人设下路祭,但在城外通往白家祖坟的途中,却有零星几处简易木棚,内有简陋木桌木凳若干,上面端正摆放了祭品,以及为送葬队伍准备的瓜果茶水。桌旁的白幡上写了说明,这是为白家老夫人的丧仪准备的,希望可以聊表哀情。只是原本应当有人在此处候着,此时却寂寥无人。
“还是有人惦念岳母的。”宁正博搂着大姑母的肩膀,柔声安慰。
“嗯。”白瑛慧并未说话,只是每次路过时都会驻足,对着路祭棚深鞠一躬,以示感激,同行人瞧着都觉辛酸。
到了白家祖坟附近,白乐颜无法在旁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跟进去,只好在路口为祖母叩头,眼见丧仪全部进入祖坟,方才转身回城。
城门外,白乐颜抬头望着城楼牌匾上苍虬有力的“肃城”二字,心中有些感慨,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能将肃城变成我的城,那就再也无人敢伤害我的家人。”白乐颜心中暗自告诉自己,然而她却被自己这一想法逗笑了。难道她内心中其实是想做皇帝吗?想到治理国家的辛劳,白乐颜实在提不起兴致。可至高无上的权力,她此刻又无比想要,就像沙漠里的行人要喝水,雪原里的旅人要食物,那般渴望。
回家和母亲报告了今日的一切,有关宁老夫人的行径她忽略了当时的具体对话。母亲询问再三,白乐颜只推说记不清了。那些话太过气人,不该污染母亲的耳朵。
曾氏只轻轻叹气,半晌才道:“此事虽说解决了,但你大姑母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