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谈判,双方签订合约,肖劲松仔细看过没有问题,笑着打过招呼,离开商行。
早野健次郎快步走进房间,急急忙忙地问:“部长,您为什么要答应他?这个价格实在太低了。”
左藤信忠看了他一眼,澹澹地说:“把门关上。”
他随即伸手指了一下摆在矮桌上的茶壶:“给我沏壶热茶。”
早野健次郎沏茶的水准在商社内部有口皆碑。
看着他重新烧水,依次完成沏茶的一道道工序,最后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恭恭敬敬送到面前,左藤信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桌子侧面的软垫:“坐吧!”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左藤信忠问:“早野,我记得你是五年前来到商社工作?”
早野健次郎点头,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
左藤信忠把玩着手里的瓷杯:“你以前跟我说过,在福冈老家有块地,你父母以此为生。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远离家乡,来到魔都?”
早野健次郎低着头,神情有些羞愧:“山里的土地贫瘠,种不出太多的东西。家里人多,我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粮食少,经常吃不饱,实在没办法,我只能去外面找工作。”
左藤信忠平静地看着他:“所以你后来加入了黑龙会,来到魔都,成为了商社的工作人员。”
早野健次郎沉默不语。他很清楚,按照左藤信忠的习惯,肯定还有后续。
停顿片刻,左藤信忠继续道:“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不喜欢你们福冈人,我喜欢大坂人。不要误会,不是因为个人品性,而是大坂人比你们更会做生意。”
“在商社里工作,是要赚钱的。我们不同于士兵,他们的任务是在战场上与敌人撕杀,赢得战争的胜利。”
早野健次郎抬起头,眼里透射出一股专属于自己的愤怒与执着:“为天一皇陛下尽忠,这是身为武士的荣耀。”
左藤信忠瞥了他一眼,发出不屑一顾的冷笑:“你不是武士。”
早野健次郎心中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他努力克制着想要跳起来拔刀砍人的冲动,沉声道:“部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左藤信忠将对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澹澹地说:“为天一皇陛下尽忠有很多种方法。军中的士兵就不提了,就说黑龙会吧!魔都虹口在这一带有那么多的浪人,为什么只有你能进入商社工作?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早野健次郎一怔,嘴唇下意识张开。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左藤信忠瞬间转移话题,而且还是自己完全陌生的方向。
左藤信忠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转向早野健次郎,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坐姿:“你是我招进来的人。当时我很看好你,觉得你很聪明,是个可造之材。”
“做生意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交易双方都有其依据,也各自掌握着秘密底牌。”
早野健次郎眉头一挑:“部长,您的意思是……”
左藤信忠转过身,凝神注视着摆在对面桌上肖劲松用过的茶杯,神情有些感慨:“种花上国,地大物博,人才辈出。这个张诚和虽说入了瑛国籍,但的确是商场难得的人才。”
“自明治维新以来,我们大馹苯帝国如旭日般蒸蒸日上,综合实力跃居亚洲第一。就连瑛、阀、米、得等列强都与我们展开平等外交,这是何等的荣耀。”
“但我们的弱点也很明显。馹苯孤悬于海外,与大陆之间的联系必须依靠船运。我们国土面积太小,缺乏资源,所以我们必须获取新的生存空间。”
“最佳目标就是种花。”
“我们在董北已经取得了极好的进展,蛮洲国全面纳入控制,但这远远不够。种花实在太大了,这是一块被所有人都盯着的肥肉,我们必须付出全部努力,乃至更多的鲜血,才能得到其中最肥美的部分。”
“战争的本质,其实就是资源与金钱。造枪,造炮,造军舰,都需要钢铁。我们每年都要从米国进口大量的废旧钢材回炉重炼。米国人很狡猾,他们不要我们的日元,只要黄金、美元、英镑或者银子之类的硬通货。”
“国内的金山早在战国时代就挖空了,我们没有赶上大航海时代,现在放眼全世界,我们已经不可能像瑛国人那样得到殖民地。恰恰相反,我们还必须依靠瑛国,以大量出口物资的方式获取英镑,再从其它国家购买战略资源。”
“棉纱出口的重要性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早野健次郎神情有些犹豫,最终却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点了下头。
左藤信忠低声道:“早野,你必须冷静的看待问题。我之所以答应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把棉纱卖给张诚和,实在是不得已啊!”
“去年我们从种花和米国收购了大量棉花,国内原料供应充足,瑛国人也因此降低了对棉纱的收购价。但不管怎么样,整体计算下来我们仍然有着很大的盈利空间。”
“军部那些人迫切想要强化从种花家得到的利益,所以从去年开始,连续两次向魔都增兵。这引起了瑛国方面的不满,接连对我们提出外交照会,要求退兵。”
早野健次郎摇摇头:“这不可能,如果没有军队保护,瑛、米两国根本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左藤信忠颇为纠结地看着他:“连你都这么说,军部的态度可想而知。所以瑛国人就从商业方面对我们进行遏制。张诚和提到的坂东丸和富山丸,以及海军方面的那艘运煤舰,其实都装载着棉纱。它们原先的目的地是利物浦和南安普顿,瑛国方面拒绝接收棉纱,所有货轮只能改变航向,另选驻锚地。”
早野健次郎愤怒的满面都是血色,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发白:“每年的棉纱供应合约都是提前签订,这是典型的违约行为。”
左藤信忠平静地说:“这就是来自实力层面的碾压。瑛国人的确有资格对我们说“不”。可我们呢……”
他摇摇头,不再言语。
早野健次郎虽然是典型的愤青,却并非完全无脑。他很快冷静下来,心中颇有些明悟:“部长,所以您将棉纱低价卖给张诚和,是为了尽快回笼资金?”
左藤信忠神情冷峻:“你能想到这点就很好。在国内与瑛国人之间做棉纱生意的除了我们,还有其它商社。如果军部一直保持现在的态度,瑛国方面绝对不会松口。半年,一年,甚至更久……他们拖得起,我们却不行。时间越久,棉纱积压数量太多,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灾难。”
“你必须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们大馹苯帝国生产棉纱,种花纱厂也在做着与我们同样的事情。只要有了两个以上的选择,瑛国人就能牢牢拿捏住我们的棉纱出口渠道,甚至派出舰队武装干涉,到时候别说是正常贸易,就连大幅度降价清货都做不到。”
“张诚和的情报很准,居然连我们积压棉纱超过三万件这种秘密都一清二楚。既然他要买,那就卖给他。”
早野健次郎心中的怒意早已消失,被一种在商业领域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取代。他惴惴不安地问:“部长,恕我冒昧,张诚和提出的价格实在太低了。万一他把交易低价说出去,那我们……”
左藤信忠抬起右手轻轻挥舞了一下:“无所谓,他想说就说吧!正好可以帮我们把消息放出去。”
早野健次郎睁大双眼,脸上充满了震惊的表情:“部长,您的意思是……商社对外公开的棉纱售价就是一百六十五?”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百七十块。”左藤信忠端起茶杯,凑近唇边,却没有喝,只是缓缓嗅着温热茶水透出的澹澹香气。
“中一国有句俗语说得好:祸兮福所伏,福兮祸所倚。无论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
“帝国最重要的核心政策之一,就是以全面、彻底的方式占领种花市场。既然瑛国人要打商业战,我们就趁这个时候对种花实施货物倾销,以低廉的价格彻底击垮种花棉纱产业。”
“现在市面上的棉纱售价是两百块一件,我们可以挂出牌子,以一百九十块的价格进行销售。种花纱厂肯定要跟风降价,到时候我们继续以降价的方式控制市场。一百八、一百七……甚至一百六也不是没有可能。”
早野健次郎皱起眉头道:“部长,这样搞下去,会不会两败俱伤?”
左藤信忠摇摇头,随即脸上浮起自信的笑容:“其实去年我就与川口专务商议过这件事。中一国人对我们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按照军部的意思,两国之间发生武装冲突只是时间问题,商社的业务肯定会受到影响。与其到时候面临各种问题难以解决,不如趁着现在降价甩货,把该赚的钱赚了,落袋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