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府。
曾国藩递上了手本,门子连忙将他请进了府内,道:“曾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老爷。”
“有劳,有劳。”
曾国藩目送门子远去,可他的心里却是极为忐忑,此次忽然接到这么一桩差事,自然要来找老师请教一番。
不一会工夫,穆彰阿穿着一身便装,从后堂缓缓走出,似乎早已料定曾国藩会前来,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涤生,你来了。”
“是,学生拜见老师,给老师请安。”
曾国藩恭敬地跪下去行礼。
穆彰阿伸手将其扶起来,笑道:“涤生啊,你这一次所来,怕是为了这一桩暗查之事吧。”
“老师明鉴,学生得到消息后,担心办砸了差事,辜负了皇上的厚望,特意前来找老师请教。”
曾国藩老老实实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穆彰阿笑了笑,拉着曾国藩走到了几桉前,又吩咐人取来了一些果子点心,摆满了一大桌子,紧接着还有听差取来了水烟。
曾国藩上前接过了引火,给老师亲自点上水烟,老人痛痛快快吸饱了一袋烟以后,才怅然道:“你这一次去广东,多听多看,但是不要插手地方上的事情,耆英这一次弹劾黄恩彤和傅绳勋,多少也是做给朝廷看的.......”
曾国藩顿时有些不解,道:“老师,这话怎么说?”
穆彰阿冷哼了一声,道:“耆英这个人,没有什么大智慧,但是小聪明却不少,他已经看出了两广总督这个位子就是个火盆子,眼下他还勉力维持着,可将来这盆火迟早会浇上来.......这一次耆英借着吴健彰这个事情发难,无非就是想让朝廷知道督抚不和,好争取调回京里来。”
曾国藩顿时明悟过来,不得不说,耆英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
原因很简单,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的和谈结果,可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达成各方的目的,还存在着许多的纠纷,就好比英国人进广州城这件事,双方始终没有达成一致,就属于和谈留下来的烂尾巴。
在大清看来,已经签下了丧权辱国的《江宁条约》,你们这些夷人总该消停一些吧,可是在英国人看来,他们辛辛苦苦打完了一仗,也的确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但是胜利之后的结果,却并没有达到他们心中的预期——鸦片贸易依然没有合法化,且针对内陆的市场开放也没有彻底,因此双方始终没有达成真正的一致,可以说已经为第二次战争埋下了伏笔。
除了这个隐患以外,耆英在大清内部也存在隐患问题——那就是他跟英国人之间的交涉,在很多时候都没有得到朝廷和皇帝的许可,这件事就跟明末陈新甲与满洲谈判一样,明面上皇帝不可能为你作证,但是耆英又不能真正强硬拒绝英国人,于是很多事情只能扣在他自己的头上。
说个不好听的,如果将来哪天朝廷想对耆英下手,那罪状简直一抓一大把。
曾国藩理解了这个问题,小心翼翼道:“那这一次学生的调查该怎么写?”
穆彰阿顿时笑道:“别人都说你曾涤生为人忠厚,果真如此。”
他轻轻摇了摇头,道:“皇上并不希望广东乱起来,那样就给了英夷可乘之机,你这一次去暗查,主要多看看真实的情况,皇上总不能被人蒙在鼓里——但是你也要把握好这个度,眼下朝堂上还是希望耆英留在两广总督的位置上。”
曾国藩若有所思,道:“多谢老师指点,学生心中有数了。”
穆彰阿轻轻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的听差上前道:“老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请曾大人一起?”
“那是自然。”
穆彰阿拉着曾国藩的袖子,邀请他一同入席,二人就在花厅的一张圆桌前坐下,只见上面已经准备了几道菜肴,都是来自各地的奇珍,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实际上用料用工都藏在内里,绝非寻常人能吃到的佳肴。
穆彰阿终究年纪大了,早已经过了口腹之欲的阶段,他平日里也多是养生节食,而曾国藩向来节制,自然不会在老师的府邸上大快朵颐。
简单用过餐以后,二人重新回到了内厅,听差很快便端来了茶水。
穆彰阿笑眯眯望向曾国藩,道:“涤生,等到这一次差事结束,你也就能再往上更进一步,可有什么想法吗?”
曾国藩心头火热,道:“老师,学生还未认真想过……”
“无事,这件事你放在心里就是。”
穆彰阿继续道:“涤生,今年你已经三十有六了吧。”
“回禀老师,学生刚刚三十六。”
“恩,老夫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比你更加年轻气盛,那时候总觉得时不我待,恨不得一天将所有的事情做完.......”
穆彰阿回想起往事来,多少有些唏嘘。
别看现在曾国藩升官升得快,可是跟当年的穆彰阿相比,也不过尔尔。
嘉庆十年,穆彰阿考中了进士,当年他年仅二十三岁,比起二十八岁才考中进士的曾国藩早了整整五年,而后更是一路官路顺通,仅仅用了十年时间就走完了翰林院到刑部侍郎这一条路,堪称真正的年少有为。
然而,当年的穆彰阿还有一颗火热的性子,他担任刑部侍郎期间,一天内呈上二十多件斩立决的奏本,这一下就给当时的嘉庆皇帝惹毛了,他以为这是穆彰阿在给皇帝上眼药——怎么,这么多斩立决全堆到今天,过去都在干啥了?
于是,穆彰阿被皇帝一道旨意,直接从刑部侍郎贬为光禄寺卿。
尽管穆彰阿在道光皇帝登基后,官路又重新恢复顺畅,可是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却非常大,直到今日都未能忘怀。
曾国藩明白,老师说这些绝不是单纯地为了回忆往事,恐怕还有见教。
果不其然,穆彰阿轻声道:“当年曹文正公曾对我有一眼,‘与不可与言之人言,谓之失言;与可与言之人不言,谓之失人。’此话我始终铭记在心,今日也不妨送给你。涤生啊,你可要记住啊。”
曾国藩听到此时,面上虽然露出恭敬之色,可心中却不以为然——无论是曹振镛,还是老师穆彰阿,一生之中只为自身名禄为要,可是入了军机却于朝政并无半分建设,若是这般的为官之道,却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曾国藩也算是明确了答桉,看来当今无论是皇帝,还是军机大臣,在广东这件事上的态度都很明确,他们实在不愿意闹出更多的风雨来,或许这一次的暗查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了。
这一答桉无疑让给曾国藩火热的心头泼上了一盆冷水。
广东,真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吗?
.......
长洲岛,此时正是一片火热朝天的模样。
在经过了足足三个月时间的训练后,长洲岛行动队的一百二十名汉子已经褪去了原本的样子,他们穿上了全新定制的灰色外衣,上面还有一排黄铜色的扣子和一个小翻领,下身则换上了灰色棉布裁剪的裤子,还搭上了绑腿,看上去显得极为精装干练。
实际上,这些行动队所穿的衣服,本身就是赵源参考后世的军装所设计,至于颜色就采用了当下最常见的灰色——因为这样可以节省一道印染的流程,尽可能降低成本。
至于众人脚下的靴子,则都是以布鞋为主,倒不是赵源不想给所有人换上皮靴,主要还是一点,成本太高。
在这一整片的灰色方阵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众人肩头上所扛着一流水最新生产的褐贝斯燧发枪。
毫不客气地说,他们的装备已经彻底超越了整个广州绿营。
温斯顿也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他脚上还穿着一双闪亮的军靴,以彰显他的军官身份,他快步走上前来,向赵源行了一个军礼。
“赵,可以开始了。”
赵源这一次前来,自然是要看看这些家伙到底训练得如何了,有没有白吃他洒下去的薪水,于是也沉声道:“现在开始。”
行动队按照当下英国陆军的编制编成了一个火枪连,他们以四十人为一排,一共编成了三排。
按照温斯顿的说法,在经过三个月的皮鞭训练下,他们每个人对于命令的执行程度已经基本达到了英国陆军的地步,所有的动作都可以做到整齐划一,在齐射方面也具备了可以实际战斗的水平。
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实际上没有这么训练三个月,根本不可能完成复杂的齐射战术。
“前进!”
随着温斯顿的命令下,这些行动队的汉子们屏气凝神,他们齐齐踏出脚,朝着同一个方向,按照同样的节奏和速度走去,没有人掉队,也没有人走出队伍,而后温斯顿又下达了几个左转,右转等命令,这些人都完成得非常不错。
很快,行动队按照三排的阵线,走到了距离标靶三十步左右,他们齐齐将枪放下肩头,端在胸前,朝着远方的标靶瞄准。
在温斯顿没有下令之前,所有人都不敢扣动扳机,他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温斯顿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随后吹响了代表开火命令的哨子。
“砰砰砰——”
清脆而密集的枪声响成一条线,只见第一排的士兵蹲下,第二排的士兵则上前一步,端平了手中的火枪,再一次发出了一轮齐射。紧接着第三排的士兵上前,端枪射击,而此时的第一排士兵已经完成了装填,重新站了起来,循环往复。
至于摆在众人面前的标靶,上面已经布满了许多弹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