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一老一少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似乎都在思考着各自的心事。
片刻后,李鸿章探着头,低声道:“穆翁,学生来上海之前,曾在朝廷中听到过一则传言......”
“哦,什么传言?”
林则徐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不过从李鸿章称呼中的变化,他也听出了几分味道。
“朝廷此次派大人去湖广,一方面是为了募集团练抵御逆贼,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将耆英派到上海来联络洋人......据说赵逆之所以崛起,便是因为有洋人的支持,给了他们洋枪洋炮,还派遣了英夷教官,这才让他们做大。”
李鸿章轻声说着,言语中却听不出情绪来,“有人认为,倘若朝廷能给英夷许下厚利,未必不能断了二者之间的联系,就算英夷不偏帮朝廷,只要不再援助赵逆,朝廷就能将其控制于两广湖南一带,无非就是再打一次三藩之战罢了.......”
林则徐面无表情,沉声道:“许下厚利?是开放鸦片?还是继续开放通商港口?亦或者像香港一样,连舟山也割让了去?”
李鸿章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眼下朝廷上下已经失了方寸,乱哄哄地像无头苍蝇,他们现在抓到什么草药都当成了救命的方子......”
尽管李鸿章没有点名道姓,但是林则徐却已经听明白了,提出这个建议的恐怕就是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皇帝的态度或许有些模拟两可,但至少也是默认了。
“朝廷没了方寸,病急乱投医,可也不应该跟英人苟合......”
林则徐脸色如常,“当初因为鸦烟之害跟英人打了一仗,如今若是为了平乱又放开烟禁,岂不是害了百姓?此绝非君子之行,亦非社稷之福,我会写奏折递上去,至于他们听不听,也就管不到了。”
李鸿章微微沉默,他低声道:“穆翁,此事终究还需从长计议,可眼下的关键还是湖南的战局,如今赵逆和教匪都进入了湖南,大军随时北上,可朝廷在湖南的兵力只剩下几千八旗,绿营也只有区区两三万人,根本拦不住他们.......倘若兴团练策,总得有个章程才是。”
林则徐仔细思索了一番,叹了一口气,道:“办团练,根本还是在于人、财二字,可眼下的难点也是这个。”
所谓的团练,对于大清朝而言并不是一个陌生的玩意,与积谷、保甲同列为“地方应办事宜”,成为清王朝维持地方治安的工具。
当初川楚教乱历时九年,烽火遍及鄂、川、豫、陕、甘诸省,再加上同时期还爆发了湘黔苗民起义,前前后后打了十来年,清军兵力早就存在短缺,嘉庆皇帝万般无奈下,便命令‘行坚壁清野之法,令民团练保卫’。
当然,办团练并非没有代价,因为团练背后其实就是拥护清廷的地主士绅,这帮人出人出钱捍卫大清,绝不是来做好事的,他们同样有自己的需求,比如进入官场当官,再比如谋取特权,而清廷也很懂这一套,对‘捐资倡助,或杀贼自效’的有功乡绅‘立加奖叙’,形成利益交换。
李鸿章自然不会被糊弄,他轻声笑道:“既然朝廷想办团练,总得丢一些真正的官帽子出来,像过去那些糊弄人的捐官自然是不成的,这么一来也就给了咱们机会......穆翁,实不相瞒,家父已经在安徽募集壮丁,恩师也在湖南募集湘勇,您这一次去督湖广,也得有所准备才是。”
什么准备?自然是募集个人团练武装啊!
林则徐听懂了潜台词,朝廷放开了团练这个口子,也就意味着到时候他这个湖广总督下面将各为山头,只能指挥区区一些绿营兵,可谁不知道朝廷已经着手裁撤绿营?等到一旦绿营彻底消耗光,那他这个湖广总督也同样成了光杆一条,到时候那些兵头谁能服他?
“可是我却办不了.......”
林则徐摇了摇头,他说的是大实话,无论是李家还是曾家,都是当地鼎鼎有名的地头蛇,人脉关系都维护了许多年,一旦乱起,自然可以轻而易举拉起一批人来练勇,可是他林则徐在老家福建的关系并不深厚,做不来这些事情。
李鸿章微微一笑,道:“穆翁,您没有人,但是您有枪炮啊......”
“可是那些枪炮都是用来练新军的装备.......”
林则徐沉下了脸色,之前朝廷跟法国人和荷兰人达成了协议,购买了三万杆洋枪以及一百门洋炮,目前第一批一万杆洋枪和三十门洋炮已经到了上海,剩下的则还在路上。
李鸿章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挪用这一万杆洋枪和三十门洋炮,到时候去了湖广,他林则徐也就同样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而不用受到手下那些军头的掣肘。
“哎,穆翁,都到了如今这个局势,还用得着分你的我的吗?咱们可都是朝廷的,再说眼下汉臣是个什么情况,您心里可比学生更清楚,要是咱们汉臣手上不捏着枪杆子,怕是朝廷对咱们的猜忌只会越来越厉害......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李鸿章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怂恿着林则徐,“穆翁此次前往湖广,所面临的压力也最大,若是这点便宜行事之权都没有,穆翁靠什么来平乱?”
林则徐脸色变幼了一番,不得不说,李鸿章这一番话的确说动了他的心,如今朝廷什么情况他心里也清楚,皇帝忌惮汉臣又不得不用汉臣,正处于极度柔盾的时候,若是自己这么干,能让皇帝稍微清醒清醒,他倒也不会排斥。
至于个人荣辱,早已经被他所置之度外了。
“也罢,如此一来总能给朝廷留下一些东西,到时候无论是涤生还是你,总能有一些本钱,咱们这就去准备准备,赶紧去武昌吧。”
.......
东安,城门大开,一众太平军守在门口,人人脸上带着几分振奋之色,自从蓑衣渡之战胜利后,太平军几乎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清军真应了那一句,闻敌而逃为下勇,见敌而逃为中勇,接敌而溃为上勇,很快就拿下了东安,即将兵指永州。
时间已经到了十月下旬,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萧朝贵以及韦昌辉这些太平军的王们汇聚一堂,商量着接下来的战况。
洪秀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将一封信拿出来,道:“咱们打赢了这一仗,总算不叫姓赵的小瞧咱们,诸位兄弟们不妨看看,姓赵的决定给咱们好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