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洲营。
“杀!杀!杀!”
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仅仅只是穿着一条裤衩,手中则握着一杆木质的燧发枪,上面先带着一柄木质的刺刀,正在练习着刺刀格斗术。
一名教官则沉着脸望着少年郎,一只手握着木棍,嘴里的哨子不时响起——通常少年们的动作出现失误,他就会上前狠狠一棒打过去。
少年们面孔晒得黝黑油亮,身体一改先前的瘦弱,变得十分壮实,而他们的眼睛里则是透着光,显得极为有神。
“现在长洲营有四百多名孩童,其中超过十五岁的都送到了南洋去了,这还是经过了一轮挑选才留下来的......”
说话的正是负责长洲营的赵横,他刚刚结束了在鸭脷洲的军校生涯,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长洲营,正式承担起了长洲营的训练工作。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之前由于他招募了许多流民前往南洋,自然也来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们无依无靠,如果就这么去婆罗州反而会很危险,于是赵源索性将他们留在了长洲营。
这么一来,长洲营的规模也迅速从过去的一百零八人,迅速扩充到了四百多人,这里外里的花费也骤然暴增了许多,最后还是担心人太多过于显眼,这才没有继续将这些可怜的孤儿安置在长洲营。
当然,赵源也不是白白地养着他们,长洲营的孩子们平日里除了进行训练和学习以外,也会分批抽时间种地种菜,还会养一些鸡鸭鹅,平日里还会组织出去打渔,总体而言也能勉强做到自力更生。
赵源看了一会少年们的训练,忽然开口道:“谁是范若清?”
赵横用手指向了前面一名少年,轻声道:“那个就是。”
见赵源提起这个名字,赵横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个少年郎堪称长洲营文武第一,学习能力十分强,已经被赵横推举去读第二期的黄埔军校。
赵源点了点头,一个其貌不扬的孩子,但是从他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训练得十分认真,动作完成得最为标准,也是少数还没有挨打的少年。
“不错,长洲营的意义就在于这里,他们虽然没有了家,但是咱们给了他们一个家,至于将来他们想要从军也好,还是做别的,都可以自己选择。”
赵源轻声道:“咱们因材施教是做不到,但是至少可以让这些孩子能为自己活一回。”
赵横沉默不语,他有些听不明白赵源这番话,但是他也认同赵源的想法。
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这里已经是梦寐以求的家了。
等到白天的训练结束后,所有长洲营的孩子们汇聚在一起,严格按照各班位置分排坐在地上,望着被围在正中央的赵源。
经过了接近一年的文化教育课,目前大部分孩子已经掌握了基础字词,而且对于一些历史典故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因此赵源今天来给大家授课,并没有讲一些大道理,而是分享其了兰芳战争中的细节。
“我要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赵源缓缓看向众人,道:“我不会跟你们说‘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因为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走向战争更接近的是死亡。”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幕似乎与过去的教导不太一样,过去通常都是讲历代的汉家英雄人物,比如岳飞、文天祥,比如霍去病、班超。
赵源没有理会眼中的惊讶,只是轻声道:“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即便战争是残酷的,可是有些仗,我们必须要打,有些牺牲,我们也一定需要学会承受。”
“因为现在不打,将来只会以十倍、百倍的方式偿还回来。”
“当年大明朝百姓亿万,最终却输给了一个小小的只有十几万人的满洲,就是因为有些仗一旦逃避了,那么子孙后代就要为此付出更多的代价。”
赵源感慨道:“我去过兰芳,我见过那里的中国人,他们每天吃不饱穿不暖,他们每日里辛勤劳作,可是他们所获得的财富,却险些被那些荷兰人、被那些土著给夺走,他们不努力吗?他们努力。可是,他们没有去牺牲,没有去打那一场必须打的仗。”
“今天,我们所面临的情形,跟明末的百姓一样,跟兰芳的华人一样,国家的富强,民族的富强,都掌握在了我们的手中。”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一席话听得众人热血沸腾,尤其是最后一段少年强则国强,更是瞬间点燃了一众少年们内心的热血。
范若清当即举起了一只手。
赵源看向范若清点了点头,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范若清神情中有些羞涩,但是可以看出他此时内心激动万分,带着一脸的期盼道:“先生,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赵源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你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点,那就是用尽一切力气去学习,去成长,将来的复汉军,将来的中国,需要你们的贡献,也需要你们的一腔热血。”
“先生教训的是,多谢先生教导。”
范若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重新坐了回去,脸上再无半分迷惘。
一旁的赵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心中也生出了许多感触。
或许,这才是未来和希望吧。
这一夜,赵源在少年们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叫希望的种子,他们再也不会觉得训练的苦与累,也不会觉得学习有多么痛苦,更是从心底将赵源当成了永远的精神导师。
......
京城,南苑。
远远处旗幡如云卷云舒,在空中漫卷成一片,下面行帐层叠,其中正中间则是一座明黄大帐,周围站着几名小太监,道光皇帝穿着一身甲胄,手中持着一柄长弓,骑在了一匹白色的宝驹上。
而在道光身旁则有几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也穿着甲胄,马背上挎着弓箭,正是道光的几名皇子。
见天色良好,道光顿时便来了兴头,打算考教考教诸位皇子,笑道:“昔日圣祖老人家常常参与围猎,意在让子孙不要忘记以骑射为根本,今日朕也打算考教考教你们,谁猎得的猎物多,朕有赏。”
听到皇帝这么说,几名皇子连忙领命,个个都冲在最前面,意图获得最多的猎物,也好得了皇帝的赏。
其中表现的最为出色的,便是当今皇六子奕䜣,他素来武勇,几乎算得上箭无虚发,让道光皇帝看了也是颇为满意,连连点头。
不一会功夫,众位皇子纷纷骑马返回,马背上也都载满了猎物,尤其是皇六子奕䜣所猎杀的猎物却是最多,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但是最让众人惊讶的却不是皇六子奕䜣,而是皇四子奕詝,因为只有他一人两手空空,甚至都没有放过一箭。
道光皇帝自然也注意到了奕詝的表现,当即有些惊讶,道:“老四,你怎么一箭都没射出去呢?”
“回禀阿玛,孩儿以为,如今正值春日,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马一日之长与诸弟争高低。”
听到这番话,道光皇帝顿时大为惊讶,顿时赞赏有加,“老四,你这一番话还真有几分为帝者的风采。”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惊讶,尤其是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奕䜣,此时也低下了头。
人人皆知,当今皇上虽然生有九子,但是皇长子奕纬、皇次子奕纲以及皇三子全部早夭折,而剩下的几个皇子当中,唯有皇四子奕詝以及皇六子奕䜣有争夺储位的可能——其中皇四子奕詝立储在先且素有贤名,而皇六子奕䜣最为聪明能干,也最得道光钟爱。
而如今,道光皇帝的这一句评价,却几乎将奕䜣打入了谷底,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彻底失去争夺储位的可能。
此时跪在地上的奕詝却轻轻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完全是老师杜受田的授计,杜受田颇会揣测圣意,这一次正好说在了道光的心坎上。
围猎结束后,道光乘着御辇返回了圆明园,他身上披着一件棉袍,斜斜倚靠在榻上批阅着奏折。
“皇上,林则徐请求陛辞。”
小太监埋头走上前,低声道。
“让他进来吧。”
道光皇帝顿时想了起来,已经决定让林则徐前去担任云贵总督,今日正是陛辞的日子。
清朝封疆大吏在离京之前,都会前来陛辞,一方面让皇帝了解下上任后怎么干,另一方面也是表示忠诚。
道光打算批完这本折子,心神重新转回奏折,却感觉视线一片模糊,奏章上的字迹都有些看不清,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果真是老了。
“挑灯!”
皇帝随口吩咐道,几名小太监纷纷上前,拨动机关将殿中的琉璃灯灯芯挑起,顿时大殿内又亮堂了几分。
林则徐在小太监的引领下一路走进殿中,他今年也是六十有三,头上一片花白,唯独精神还算矍铄。
“臣林则徐,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道光皇帝看了一眼老迈的林则徐,轻声道:“赐座。”
“谢皇上圣恩。”
林则徐再次跪下谢恩。
不一会功夫,小太监便搬来了一把锦凳,然后便将林则徐搀扶着坐在了上面,不过与其说是坐,倒不如说是只有半个屁股粘在上面,始终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
道光皇帝轻声道:“林则徐,云贵这副担子可不轻啊。”
“回皇上,臣明白。”
林则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做好死在云贵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