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马河,绕着高阳城,由西蜿蜒去往东南方,正是这条河流滋润了高阳城外大片土地,养活了全城的百姓,是这个小县城名副其实的母亲河。洗马河宽二丈余,最深的地方有大半个人那么深,秋冬季节,是枯水期,水深不及大腿。河边是大片枯败但还没有完全倒下去的芦苇,夹杂着一些歪七竖八的黄菖蒲,杂乱无章,让看着这片地方的人,心情怎么也无法好起来。
吉成、夏谨言二人此时正是蹲在这片芦苇中,等待着天空中最后一丝残阳消失的那一刻。夏谨言今天在城墙上露的那一手,极大地鼓舞了全城人的士气。虽然随后而来的大队鞑子铁骑,像泼头的冷水般,浇灭了所有人那仅存的一丝激情,但是,在这极度压抑的高阳城里,百姓们依旧在口口相传,唾沫横飞地说着那个差点一枪要了鞑子兵性命的女英雄。
刚才,就在大批鞑子兵集结前的最后一刻,趁着一队鞑子哨骑从东门呼啸而去的间隙,吉成二人从东门飞快地奔出,在第二队哨骑来之前,隐藏到了最近的一个残破村庄内,就这样一边侦查,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在未时之前到达了这片芦苇丛中。
他们俩所在以外的一里地,一队鞑子兵哨骑正在河边给马饮水,地上杂乱地落了一些兵器弓失,显然是根本想不到还会有人敢在他们的身旁窥视。自从二十几年前,那努尔哈赤“七大恨”起兵反明以来,说遇到明军,无一不是望风而逃的,就算明军有自己的数倍甚至十倍,被铁骑一冲,立马灰飞烟灭,接下来就是跟在后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收割着一个个溃逃明兵的生命。要说对手,那只有一个,就是吴三桂手下的关宁铁骑,那是一支真正敢跟鞑子精骑对冲对砍的部队,只不过这唯一的军队只有区区几千人。我大清铁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避过这支部队,继续烧杀抢掠别的地方,又有何不可呢。
吉成二人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鞑子兵,夏谨言也在不住的打量着这些禽兽。轻声道:“喂,你好像一点也不怕这些禽兽嘛?”
吉成虽是一脸冷峻,心中却苦笑,难道说我是后世穿越而来,就算皇帝在我面前,也只是像看在演戏似得。可能是要真正流了血,有了切肤之痛之后,才会真正感觉这现实的真实吧。
心中想归想,口里还是低低道:“我怎么不怕,本人面相看老,看不出脸红而已。”
“切,”夏谨言十分不屑地说了一句。
不料,鞑子兵的其中一人,眼神如电般的朝两人藏身的地方射来,两人条件反射似得赶忙一缩,幸好,那个鞑子似乎并没继续深究,摸了摸光滑的前额,就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吉成一沉吟,随即拉着夏谨言的衣角,说道:“快走!”
“干什么,别拉我。他根本就没看见我们,慌什么呢!”
吉成也来不及跟他讲,再说这也是一种直觉,拽着她就往后面的小树林小心移动,内心虽然着急,但行动上还是稳妥缓行,避免更大的动静。在吉成想来,任何行为都不存在巧合,风吹草动就是警告,只有确保万一,保存自身安全,才能继续战斗,这是暗战的生存原则,所以吉成毅然选择了保险地撤退。
这时,只听得“嗖嗖嗖”的尖锐破空声响,三支铁箭已经射来,就插到刚才两人藏身处的不远,箭尾的优良凋翎还在不停震动,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两人回头一看,乖乖,一身冷汗,夏谨言吐了吐舌头,低声问道:“好快的手法,他们怎么发现我们的?”
“他们并没有确定发现我们,只是心中一动,火力侦察罢了!这些个鞑子的确很有经验。”吉成沉声道。
夜空,浩大而又寂静。远处,一条暗银色的带子蜿蜒而过,银带旁边是无数密密麻麻的蒙古包,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鞑子营地依河而建,营帐外围是简单的寨墙,有的地方还挖了一些不深的壕沟。粗陋而简单,显然是根本没有防备之心,或者说根本就不需要防备,这些扎营技巧还是清国立国之后,军中法纪要求如此,才不情愿的胡乱布置了一些。
在吉成看来,这跟不设防完全没有区别。夏谨言看着河对岸的鞑子营帐,有些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水靠。
“谨言,不可莽撞!”
“你才莽撞,鞑子发现的是你,不是我!”
“你!”吉成被呛的不轻,“咱们只看了粗略的远处和外围布置,多尔衮的中军营帐我们都没有确定,根本不知道多尔衮是否在营帐中!”
“所以啊,咱得赶紧进去探个究竟啊!”
被夏谨言这么一说,吉成突然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不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头。等到想再次阻止的时候,夏谨言已经开始慢慢地泅水过河,想去拉她必然弄出动静,这第一次侦查行动就这么开幕了?吉成苦笑。
吉成落在夏谨言后面好几个身位,但是既不能喊,也不能快,只得缓缓地跟在她后面,猫着身子慢慢地往前趟过去。还好,到了对岸,夏谨言停下来,倒不是等吉成,而是在芦苇上尽量擦干水迹,这时候的芦苇,十分干燥,倒是可以作为擦水布来使用。如果是在白天,这两人早就无所遁形,问题是现在是黑夜,如果火把不往这边很近的地方照亮,根本就是一片乌黑乌黑的,基本算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
靠近芦苇丛的几个营帐里面早就是鼾声如雷,“这禽兽就是禽兽,粗野之极!”夏谨言继续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她完全没有害怕的概念,吉成依然是苦笑。
顺利穿过几个营帐,才感觉警戒变严了点,这个变严也就是多了一对巡逻的鞑子兵,歪歪扭扭地扛着兵器,三三两两地从趴在地上草丛里的两人眼前经过。火把经过之后,这里又是一片漆黑。
两人再次经过几排营帐之后,才感觉眼睛忽然一亮,这一片的营帐四周都是火把,密集而又明亮。鞑子兵的巡逻一队接一队,十分频繁,巡逻的鞑子兵也显得更为精锐,沉默无语,杀气逼人,显然都是军中精锐之师。
夏谨言那粉嫩的小眉头一皱,“咦?这是什么地方,这么森严。”“说明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了。”吉成恨恨道。
“要你回答,难道我猜不出来,哼!”
“这……”吉成再次纠结无语,这明明是她发问。“那你说,怎么进去?”
“哼,不知道,反正办法你去想,我只帮你打架!”这都是什么思维,跳跃地也太快了吧,明明是她先瞎闯进来,看见这阵势,没辙了,还推到吉成的头上。现在的吉成感觉到什么是一个头两个大的味道了。
“那你乖乖地呆着,我再看看!”说完吉成又补充了一句:“别再跟刚才一样,乱闯乱窜了!”
这小美女似乎也感觉到了问题的棘手,出奇地没有还口。眼前的情况是:火把将四周照的通明,四周有坚固木桩搭起来的寨墙,寨墙呈不规则的圆形,两头各有一个高二丈多的望楼,望楼上面人影晃动,显然有人正在值守。在这种情况下潜进去而不被人发觉,显然是十分困难的。寨墙里面,有四个较大的蒙古包营帐,一看就是十分豪华,在四个营帐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蒙古包,大声的淫笑就是从那巨型蒙古包里面发出来的,看来这就是鞑子部队的核心所在了。
虽然这里的防守似乎挺严实,不过在吉成看来,后世电影中那些防守,高清监控探头,高压电网,警犬猎狗,高塔机枪样样齐备才叫防守森严,特种突击队也能找到薄弱点突破进去,所以,这眼前的防御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只是,必须回去详细制定一下这个计划,所有的细节都不能出任何差错。
“谨言,你帮我盯住两个望楼上的鞑子,看他们会不会换班或者疲惫而瞌睡,记住他们的样貌。我来观察巡逻的鞑子兵。”
夏谨言小嘴一都,似乎很不情愿,不过自己没什么好办法,也就将就着听他这一回了。
两人在一个时辰之后,回到了河边,吉成的身上多了一个麻袋,里面似乎是一个人。是的,这就是两人偷回去的一个舌头。不是鞑子兵,而是跟着这支部队的辅兵,一看就是个北地汉人。
高阳城,寅时。
孙承宗满面红光,和几位儿孙还有一众官员围在一起,看着这个被吉成二人掳回来的伪鞑子。这个汉子很瘦弱,个子也小,一弄醒他,他也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心向大明,被鞑子奴役十几年,也是被迫无奈上阵打仗云云。
孙承宗可不会吃这一套,他是什么人,位极人臣,手握重兵,内斗阉党,外御奴贼,什么场面没见过。让他轻易相信这人的话,那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只听得孙承宗一声吼:“来呀,先把这狗腿给弄折了,省的给那些狗鞑子跑腿。”
那人吓得大叫,“不要啊,大人,不要!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孙承宗和周围几人对望一眼,嘿,这虽然是伪鞑子兵还挺明白的,这一下子,这家伙竹筒倒豆子似得,把所知道的军情一一道来,这样,孙承宗对这次清军入侵的大体情况就基本了然于胸了。当然了,就算知道这些情报也没多大用处,自己早已不是那时候的兵部尚书、蓟辽总督了,没有兵权,就算是一支鞑子哨骑队,正面拼杀估计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别说眼前这一万大军。
最值得吉成关心的,是中军大帐的保卫情况,虽然这人既不是军官,也不是核心人物,但自己的部队情况,总还有些了解。保卫多尔衮的是他自己多年的亲兵部队,都是自己亲自从正白旗的族人选出大的最为亲近的二百人。给他们最好的装备,平时也不用向其他部队一样,卸甲归田,始终保持高强度的训练,为锻炼这些亲兵的实战能力,在战斗时,分为两队轮流与其他部队一起上阵,有阵亡和重伤的,再从族人中挑选,始终保持二百人的规模。这些人跟巴牙喇兵营中的白甲兵的战力不相上下。这次跟着多尔衮出征的有亲兵一百五十人,白天五十名亲兵守卫中军大帐,晚间一百名。至于再外围,围在中军的各牛录兵营,基本上是没有多少夜间巡逻士兵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几十年来,遇到的夜袭实在是少了点,屈指可数。
吉成仔细询问了这晚间一百名士兵的分布情况,不过此人也也不太知道更详细的细节,看来再问下去效果也不会太大了。
“拖出去吧,”孙承宗气定神闲的命令道,手下两个亲兵,一手抄起此人,像抓小鸡似的,任他在手中乱扭乱喊,喊的厉害了,一掌打过去,满嘴是血,呜呜的叫声越来越远,直到戛然而止。这种双手沾满大明百姓鲜血的畜生,烧杀抢掠的时候一点也不比真鞑子手软,死不足惜!
接下来的二个时辰,房间就剩下吉成夏谨言,还有孙承宗和二儿子孙鉁了。四人正在激烈地探讨着那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刺杀计划,争论过程中,孙承宗才发现这两人的胆略、计谋确实有那么点像样,既然如此,在守城根本没有希望的情况下,那就权且试一试吧。孙承宗眼光独到,处事谨慎,在细节上还是帮着出了好多主意,看来,这老头子实在无路可退了,即使已经有了殉国准备,但也不能随便任人宰割,有一线希望,那总是得要抓住的。
看来今天,注定会是一个悲壮惨烈而又精彩纷呈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