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自忱对鞑子的战斗力是太了解了,就算边军中的佼佼者,最多以一敌二,谁要是能一场战斗砍死三个鞑子,那此人不做将军就可惜了。技艺高一些的军官,以二敌一,已经是极限,也就是说,一个明军普通士兵,一对一根本不是鞑子对手,至少要两人对一个鞑子,甚至三人四人。这吉成和夏谨言,虽说孙老对夏谨言的身手不太怀疑,可对于这个故交之孙,自己可是知之甚少。就算他武艺高强,但要秘密潜入鞑子军营,不被敌军发现,并且还要斩杀大军主将,在自己这么多年的领军生涯中,从来没有出现,不对,应该说连想都没有想过。
就拿自己这个大军主将的保卫工作来说,自己的中军大帐,除了贴身护卫的一百多人之外,至少在外围还有几个百户领数百军士保卫,而且这些军士各个装备精良,又最为忠诚可靠之人,就算部队被冲垮,这些人也是宁愿牺牲,誓死保护自己突围的那种死士。
同样的,鞑子的军中也必是如此,虽没老头自己这么夸张,也不会防守松懈到哪里去,毕竟,皇太极立国以来,军中法令越来越严,现在派出去的军队,军风法纪跟十几年前比,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些都得益于皇太极手下的那帮汉人谋士,大力借鉴明朝的军事制度,可惜我大明制度犹在,但真正能执行制度的人没有了,也不在了。
呼啸的寒风不时把军议堂的四周吹得蓬蓬作响,外面偶尔传来军官的几声喝叫,整个高阳城出奇的平静,仿佛在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
“报!大将军,城外西二十里处,北十五里出,分别发现小股敌骑!”一名军士略显紧张地跨入帐内,大声道。
孙承宗勐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旁边的军士迅速帮他穿好甲胃,目不斜视地说道:“去,召集所有头领上楼观敌,把吉成叫上!”。说完就大步出营,一熘紧步,飞快地来到了西城门楼上。实际上,刚才大家从不同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此时,城内的各位头头脑脑,都已经聚到了这门楼上,呆呆着望着远处。
现在这城外面,经过了几天的坚壁清野,让在城楼上的各位放眼望去,感到荒凉无比,没有人烟,没有树木。这时,只见城墙外面十几里处,一熘烟尘扬起,远远地十几个黑点逐渐变大,那一定是鞑子骑兵!越来越近,看那行军的样子,嚣张至极,似乎根本不怕被包围,被突袭,就这么直愣愣地过来,十分猖獗。
一会儿工夫,这队鞑子兵来到了城楼以下,只见这些人的前额脑袋上光光的头皮,在阳光下泛着铁青色,脑袋后面甩着一根细长的金钱鼠尾辫,身着明盔暗甲,内中是镶嵌铁叶,每个人的棉甲上都钉着粗大的铜钉,马背上挂着步弓或角弓,还有短刀,手里持着的是长枪或者长戟。这时,鞑子哨骑中一个特别高大粗壮之人,引起了吉成的注意。毫无疑问,此人就是这一股鞑子哨骑的壮达(编者注:壮达是清军编制称谓,10人为一队,队长就叫壮达),他身披两层重甲,倒三角的脸上,深壑壁垒,直让人感觉是杀神下凡。这队鞑子兵衣甲是白色,外镶嵌红边,就是奉命大将军多尔衮率领的正白旗。
近距离看到鞑子兵,城楼上的个人面目表情各不相同。孙承宗冷峻如常,但身边的知县和县丞等一拨子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悍的人,一个个脸色已经苍白如纸,摇摇欲坠,要不是城楼上挤满了人,估计有几位早已腿软倒下了。孙承宗的几个儿孙倒还要好些,毕竟整日在受着阁老的熏陶,对鞑子兵略有了解。而吉成和夏谨言的表情却是十分丰富,吉成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野蛮人,这些人跟后世的人种比起来,身材较矮,但是体格极为粗壮,浑身肌肉,爆发力,缺点是灵巧性和灵敏度不够。形象一点,就是体型有点像泰森。
吉成在内心对比着跟这些人的身体差距,自己的个头比鞑子高,这具躯体的将肌肉也不必鞑子差很多,缺少的可能就是临战经验了。夏谨言好奇地仔细打量城下的鞑子兵,在她的眼里,无非就是比杭在州的公子哥们壮实多了,看起来凶残野蛮多了,其他再多就没什么感觉了。自己的武功强调的是灵动随心,一旦寻到敌之漏洞,那必须一击必中,中者必死,要是单比力量,那肯定是不及这些野蛮鞑子兵的。
城下的鞑子兵叽里呱啦地朝上面喊叫,虽然没人能听懂,不过看那些表情和手势,无非就是些讥笑嘲讽之意。孙承宗一脸铁青,因为只有他能大概听懂一些,这话要是讲给身边的各位听,那估计立马能把几个吓尿了。
“放箭!”孙承宗居然毫不犹豫地命令道,身边的那名家丁队长得令,挽起弓箭瞄准一个鞑子,动作一气呵成,只见下面那鞑子反应飞快,手臂一转,手腕一抖,瞬间就用长枪挡开了来失,那支劲道极大的弓箭一下子插到了泥土地上,凋翎箭尾飞快的晃动,发出低低的嗡嗡声。要知道,这位开弓搭箭之人也是孙阁老的亲卫之一,也曾身经百战,这样的人一箭还射不死鞑子,就能够知道鞑子的凶悍了。
果然,这帮鞑子看看地上的箭,再抬头看着上面,一通狂笑这亲卫的脸色也是乌黑铁青,本想鼓鼓士气的一箭,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化解。城墙上的一众人看了更是心寒。
没想到的是,正在此时,站在城墙边上的夏谨言却是看不过去了,顺手抄起旁边军士的一把轻盈的木柄长枪,只见她娇躯迅速后仰,细腰使劲一扭,手臂勐地发力,柔韧的长枪如毒蛇般地激射出去,十几个鞑子兵正在下面大声讥笑,冷不丁一支长枪飞来,其中的一个鞑子躲闪不及,只能顺势往后倒去,一下就滚下了马去,肩膀还是被那支长枪擦过,硬是被撕开了一条白花花的口子,鲜血汩汩涌出,样子狼狈至极!
那个壮达见了,显露一副完全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望向城楼那个瘦瘦小小的明军,显然是没想到这小小高阳城还有这等高手。顿时脸色一变,怒气上涌,一声令下,整队鞑子兵拿出步弓角弓,“嗖嗖嗖”地箭雨就往城墙上射来,只是他们是从下往上射去,到了城墙上,力道基本已尽,可就算是这样,城墙上也已被这阵箭雨吓得乱作一团,趴地上的,蹲下去的,县令和县丞一帮子人都已经飞快地跑下了阶梯,但跑到一半想跑又不敢跑了,都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孙承宗。
孙承宗,居然还是矗立在那里!像尊凋塑,像个参禅的高僧,右手紧握着一支箭,一动不动,怒目注视着城下的那班鞑子兵,天空中洒下的阳光铺满在他的甲胃上,酷似一尊金佛,这副场景是何等震撼,这才是真正的百战英雄,赫然是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精神气魄!
将是军之胆,将为军之魂。优秀的将领,带出来的部队素质肯定不会差。孙承宗御边数十年,大规模战争为何一直没打不起来?是孙承宗不会经营,不会带兵?别忘了,孙老在大同为巡抚房守士当家庭教师期间,“杖剑游塞下”,结识当地的军官、豪杰,以至军中老卒,均与他们解衣下马,对酒当歌,积累了第一手的军事情报和军事经验。所以说,那时候的不战或少战,是综合分析当时敌我形势的情况下的最优选择。不管是金或者明,谁也禁不起一场大战,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拼杀,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但朝中很多人却批评孙老此举是不思进取,胆小怯战,这些毫无统兵经验,又不知实地情况的所谓忠心可鉴的文官士子,根本就不会知道一旦轻敌冒进的后果会是如何?就凭这末代王朝腐朽到骨子里的边军,去碰上那百战精锐的虎狼骑兵,结果显而易见,不光赔光老本,亡国说不定还会早几年。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城楼上的众人仍然是立在城墙上,各类守城命令发出后,底下人都去做着各种战斗准备。鞑子哨骑看看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即已走远,往洗马河方向,应该是查踏宿营地。
天空这时逐渐阴下来,孙阁老身后众人这时候才敢小声议论起来,在高阳城号称高阳公子的二郎孙鉁道:“父亲,是不是下城楼休息一下?”
“不急,再等等!”
其实,大家这时都明白在等什么,鞑子的先锋部队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突然,众人感觉脚底下的城墙微微有些抖动,自最远处的天际边,好似有大股黄色烟尘扬起,渐渐地,那股如雷声般的声音,越来越近。
“看!”几个人同时大叫道,只见一条长长的黑色的线出现在天地交界处,整个大地抖动从轻到重,越来越厉害,好似把这城墙给震塌了。
轰隆隆,轰隆隆,只见远方数千骑着精锐战马的鞑子兵,正向这高阳城急冲而来。
“守城!”孙承宗高声下令道,可是众人都没什么反应,看来是被这震撼场面吓呆了,孙老苦笑一声,也没其他办法,只能抬高嗓门,怒目道,“听见没有!守城!”
一帮人这下才反应过来,轰的一声,跟作鸟兽散如出一辙,说是无头苍蝇毫不为过,孙承宗见状,又只能是苦笑连连。
城墙上就剩下孙承宗、吉成、夏谨言和十几个亲卫,远处就是守城兵丁了。孙承宗眼神仍然是望着那群越来越近的恶狼,颌下的胡须在寒风中微微上扬,沉声道:“成儿、言儿,你们真的不走吗?”
吉成两人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那滚滚烟尘,夏谨言道:“孙爷爷,父亲曾对我说过,学了这一身武艺,就是为了报效国家,谁说女子不如男儿!”
孙承宗的脸上这时才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好孩子,苦了你了!”
夏谨言左手一抖,一指戳向吉成,“哎幼,小姑奶奶。”吉成吃痛,实在忍不住,小声哼哼道:“我也不会走,你这是干嘛!”
孙承宗笑意渐浓,看着这两位年轻人,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还谈笑风生,心中叹道,我大明要是能多一些这样的年轻人,怎么会让鞑子兴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又怎么会让其还要肆虐中原,涂炭生灵呢。
孙老不知道的是,吉成的内心其实也已被这宏伟的场面惊呆了,要不是前世四十年的眼气功夫到家,后来又被孙老的问话打了打岔,说不定还真没法撑下去。而夏谨言是不知者无畏,她哪曾看到过这些鞑子的凶残暴虐,她虽然学武多年,可从没有实战经验,更没有杀过人,最多就是教训教训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罢了。
夜深了,整个夜空忽然又变得清澈如水,经过几个时辰的喧嚣,在高阳城的西南方向,出现了一大片营帐,白天曾有一支部队尝试攻城,无奈被顽强地抵抗蒙住了,鞑子本来以为这一冲一吓,就能直接等着里面的人乖乖地出来献城的,后来才知道这城里就是孙承宗,那攻城就没这么简单了,鞑子官员知道以后,并没有跟下面人讲,当然,也不需要对下面人讲。
高阳城内。
吉成和夏谨言围坐在客栈的木桌前,桌上放着爪勾、短刃,紧身黑衣,还有一些类似金属丝线似得东西。两人正在等待时机,通过东门出去,两人要疾行六七里路,然后绕向洗马河,过河之后,再行十里路,转到鞑子营帐的大后方,侦察鞑子营帐具体情况,再商量潜入之法。他们的行动孙承宗是知道的,不然也不可能随便打开城门。
实际上,孙承宗的内心还是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待,能够让这对年轻人到最险恶的环境中去磨炼,一旦成功,那此行就是旷古绝今。当然,孙老并不在乎成功不成功,因为自己早已抱定死志,本来也没想活。只是担心他们能否成功地逃出来。所以,孙承宗在默许他俩计划之后,把身边最好的几匹马交由二郎孙鉁,由孙鉁带着最为精锐的几个家丁到洗马河下游接应,这是孙承宗能给他们两人最大的支持了。
真不知道今晚的探查行动是否会顺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