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个小时的急行军,年纪稍长的老夏已经脸色苍白,气喘吁吁。而眼镜因为参军晚,之前不常运动,也逐渐上气不接下气了。因为体力差,眼镜总是我们排里被嘲笑的对象,但是他却毫不在意,总是回答“我书读得多”,是不是嘴巴里蹦出两句诗词,得意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说这家伙是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倒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真是可惜了读书人!若是在和平年代,他完全可以在科学事业上抛头颅洒热血,推动世界科技发展;而在战争年代,却只能在枪林弹雨中冒死冲锋,兴许有一天战死沙场也不会有人知晓。
无论怎样,尽管身体早已超过负荷,他们仍凭借着超人的意志在硬撑着跟随队伍的节奏前进。到一处石头旁,我右手握拳,命令道:“全体立定!原地休息十分钟!猴子放哨。”大家这才靠着石头瘫坐下来。
我找了块树荫,打开地图开始规划路线。猴子把头凑了过来,问道:“排长,走了多远了?”
“差不多有一半了。”我答道。
猴子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道:“排长,你说这抗日之前咱打内战,抗日之后内战肯定还得接着打,那为啥咱不干脆趁着这机会把国民党一网打尽?”
“猴子,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共产党抗日抗了多久?”我问道。
“从九一八开始算起有六个年头了。”猴子答道。
“没错。但是效果如何?日军是被坦克打跑了还是被飞机给吓跑了?”我接着问。
猴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排长,你的意思是,只有国共联合,抗日才有胜利的机会?”
我露出了微笑,说道:“正是!现在中国急需国共联合,以及一场能让全中国人民振奋的大捷。不抵抗政策已经让中国屈辱太久了!”
猴子沉思了一会儿,默默爬到树梢上去放哨了。
我放下地图,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因为在根据地长时间弓着头研究字典,我的脊椎落下了慢性病。一低头,脖子就撑不住。
我使劲活动脖子,看见老夏又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出皱痕的全家福,用粗糙的手反复地抚摸着妻儿的头像。老夏是我们排少数不多成了家的战士。眼镜在一旁打趣道:“你再摸,人家头都要给你摸没了。”老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不懂,我这是想他们了。”
“话说,老夏你这种都有家室的人,怎么会来参军?”眼镜好奇道。
“国比家大呀,”老夏看着手上的照片,“要是国亡了,哪还会有家?更何况我听说七七事变后国军开始抓壮丁了,自愿总归比强迫的好。”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眼镜闭上眼睛,躺在僵硬的泥土上。
一阵寂静。
冬日的阳光无法穿透森林顶部茂密的枝叶,导致气温异常的寒冷。这时,日军细菌部队的传闻突然进入了我的大脑。虽然政委一再强调一位合格的党员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相信任何谣言,但是此传闻中出现的细节,就好像讲述者亲眼目睹了全程一般。
那天吃晚饭,隔壁排的徐排长拿着两个馒头做到我旁边,低声问我:“老华,听说家茂部队的事情了吗?”
家茂部队?我对这个部队毫无印象,想要回答但苦于嘴里还塞着半个花卷,于是摇了摇头,就听徐排长继续说道:“到处都在传啊,说什么日军在哈尔滨那边做人体实验,为个什么‘细菌战’做准备,专卖抓中国人和苏联人做试验品,妇女小孩都不放过。什么****啊,什么活体冰冻,活体焚烧啊,那叫一个惨。”
我严肃道:“许排长,党员可不能听信谣言,凡事要拿证据说话。”
许排长啧了啧嘴道:“我这可是听旁边村的一个村长说的。他有个远房亲戚的邻居加入了伪军,给家茂部队送过补给,曾经瞟到过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小男孩,肠子都没了,眼睛还在骨碌骨碌地转。”
我嘴里快嚼完的花卷差点吐出来。在努力控制之下,我终于顺利把它吞了下去。我骂道:“你说这日本鬼子,全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吧,自己明明也是人,怎么就这么变态!”
徐排长摇了摇头,苦笑道:“所以啊,这抗日战争,不仅要打,还要打赢,一定要赢!”
此时,阵阵寒风吹过,像是在日军秘密实验中死去的冤魂作怪。我打了个寒颤,全身的鸡皮疙瘩都钻了出来,但一想到身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立刻强迫自己改变了想法。唯物主义的世界是不允许鬼怪出现的。
时间差不多了,我吹了声口哨,叫道:“继续前进!”众人麻利地从地上起来,继续向着西北方向行军。
过了几个小时,众人眼前突然出现一处小型瀑布,大概五六米高,水垂直落向一个清澈的天然池塘,把水面打得啪啪响。远处弥漫着一片薄雾,薄雾中有一个朱红色的凉亭若隐若现,似乎还有人影涌动,显得十分诡异。
我向池塘里望了一眼,里面游着几只半米长的深灰色大鱼,池塘水表层碧绿清澈,但越往深处,水就越发漆黑。
我疑惑地打开地图。军用地图虽然简单,但是对于水源与地形都会有精准地标注。在地图上,这片地区只被标注成一个小山丘。
老夏蹲下身来,仔细打量起池塘里的灰鱼。尽管老夏只是普普通通的游击战士,但是他从小随四处漂泊,所见江湖奇闻甚多,见识甚广。只见他的眉头皱了皱,说道:“不像是本地鱼。半米长……真是奇了。但既然有鱼在游,至少说明这水是干净的。”
我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全体稍作休息,把干粮都拿出来吃饱喝足了,别在大部队面前丢脸。老夏,眼镜,跟我去瀑布上面看看;猴子爬到树上去看看有没有大部队的踪迹。”
“是!”猴子答道,两边袖子一卷,就好似猩猩一般,两手一拉,双脚一蹬,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爬到树顶去了。我和老夏、眼镜则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沿着瀑布中突出的石块往上攀爬。若是这一次把大家都安全带回来了,便从池子里抓几条鱼大快朵颐一番,倒也美哉,我不禁想到。
考虑到瀑布的流水量,我原猜测瀑布的水应该来自一条较长的河流,起码十来公里,然而上面的水流只向外延伸了五十米左右便戛然而止,好像是被一把刀从另一条河流中切了一截下来。
正纳闷着,眼镜突然吼道:“卧倒!敌机!”也许是瀑布的流水声干扰了众人的判断力,当日军轰炸机被眼镜发现时,一枚枚炮弹排成一字形,整齐地从空中落下。
来不及了!我的脚像生了根,眼睛死死盯着飞机尾翼上的太阳旗涂漆。随后,爆炸声在耳旁响起,世界变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