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又长高了……”她抬起手擦了擦雨棠的眼角“雨棠整日穿着甲胄耍威风,让人见你哭鼻子,还不得笑死。”
“嗯……”雨棠低声回应着。
此刻,她颓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她总觉得,这两人并不适合在一起。
雨棠试着想了一下他们成亲后的情景,如果她成了他的妻子,她只会在需要他的时候一个人默默流泪,憔悴不堪。
当他陪在她身边时,她又会担心下一刻他是否会率军出征,当他率军出征之时,她便又会担心,他再回来时,是头冠雕翎,还是身裹马革。
她是如此的完美,至少在雨棠心中,像她这般逢人带笑,从不口出恶言,如同暖阳一般温和包容的柔美女子,的确是完美的。她本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本该有一个温暖的家,可现在,这本该理所当然的一切,却邈若山河。
“姐姐,你想……“她本是想问她,可曾想过将来会如何,可话说到了一半却又挤出了笑意问道“你想吃点什么,雨棠给姐姐做去。”
“不要麻烦了……”
“要的要的!”雨棠不由分说的便跑了出去,不多时竟提了一条鲜鱼回来。
“锡林河都冻上了。”如是说着,她将那尾鲜鱼提起来比划了两下,眉开眼笑“难得这天寒地冻还有如此肥美的鲶鱼,雨棠便给姐姐上盘儿家乡菜。”
炊烟渐起,其乐融融,可隔院里面见皇帝的秦阳二公子却是根本乐不起来。
皇帝辗转燕赵,本是不兴宫闱大礼,可高长风这次,却是结结实实的给司马志远摆了道龙威。
此刻,冯甘露正站在驿馆主厅外,高声喊道“着,秦阳道长安都统府代都统,秦公子司马志远,进见圣驾。”
司马志远见这阵仗,也不敢怠慢,便跪地俯首叩拜道“臣,秦阳道长安都统府代都统,秦公子司马志远,进见圣驾!”
拜完之后,他低头弯腰,小步快走至厅内,朝着正在看书的皇帝又是一通跪拜“陛下万年,大齐万年!”
“司马志远?”皇帝微微直了直腰,笑道“好名字。你身为长安都统,统军之将,这云城乃是朕落驾陪都,你不经召见,私自至此,可知犯了死罪?”
无皇帝首肯,司马志远倒也不敢乱动,只是乖乖的伏在地上“回禀陛下,臣此行,实属无奈。还望陛下容臣一一禀明,再行治罪。”
“有何事,派遣信差使者不可么?”
“兹事体大,十万火急,臣方敢冒天下之大不为。”
“十万火急。”皇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起来说话。”
“臣,谢陛下恩典。”谢恩起身,司马志远禀道“陛下,前日,秦阳总督卧病昏厥,如今秦阳无人持局,军政之权,尽数为原关西都护简平所掌,然简平自无天子圣诏,自卓代总督,行不臣之举……”
皇帝听到这一句,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作何不臣之举?”
“简平欲受封栎阳王……”司马志远微微顿了一下,又道“今日臣于云城还见其所遣信使,似是不日便来向陛下求爵。”
皇帝却是毫不在意“古来将相,莫不是冲着王侯之位用命。他若有功,朕封他个栎阳王又有何不可?简平乃是大齐封疆重臣,司马志远,你如此中伤于国之重将,用心何在?”
“臣不敢!”司马志远连连告罪“可简平还派遣一使,往宁安去了!”
皇帝脸色大变,顺手拿起一个砚台便砸在司马志远面前“一介匹夫,竟敢谋朕!该杀!”
“陛下息怒。臣愿领兵,替陛下剿灭此贼,只是……此贼于关内军中颇有威望,臣恐坏了大事,方才求陛下降诏,起兵讨贼。”
“恩,志远心思细腻,倒不辱家门,只是……”
皇帝前一刻还怒火中烧,此时却是摆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如今,朕手中也无可用之兵。你也看到了,朕虽有燕赵甲士数十万,可却抽不出人手来,眼下可用之兵尽在并州,这并州的情况,朕全权交予并州都护,也不甚了解,如此好了。”
皇帝说着找出了一张绢,安抚道“你也莫要着急,朕马上便拟诏,责令并州都护府视情援秦。你就且先退下吧。”
“臣,告退。”
司马志远退出去后,旁侧里走出一人“陛下恐怕并无兴兵之念吧。”
“相国所言不错。”皇帝起身走了下来,将方才扔在地上的砚台拾起,摆回了桌上“相国也知道,就在朕见他之前,朕,曾与元帅密谈过一番。此番秦阳内乱,正值收复之际,元帅却告诉朕‘虽战而不宜先动。’朕虽不解,时间紧迫又顾不得多问,但统军为战,乃元帅之所长也,朕想,照元帅所言也无不妥,便以此决断了。不知相国如何看待?”
刘丹笑了笑“元帅自有考量,臣不知兵,还是不做妄言了。”
“说说又何妨。”
刘丹点了点头道“陛下问了,臣也不敢藏拙。并州此刻的情形,虽说顺利,可这新军战力究竟如何,恐怕连并州都护府自己也拿不准。”
“朕便是为此,才将决断之权交予林霄,相国便说些朕不知道的。”
“是。”刘丹躬身一礼,道“臣以为,元帅是在等。等秦阳大乱之时再行西进。”
皇帝点了点头“朕,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墨染不那么想,他与朕说,秦阳打乱,恐怕只是我等一厢情愿。相国,依你之见,秦阳会乱吗?”
“秦阳必乱!”
皇帝面有讶色,问道“哦?相国为何如此笃定。”
“一山,不容二虎。”刘丹捋了捋胡须“恐怕,陛下这遭又要封上一个侯了。”
“封侯便封侯。”轻轻抚摸了一下腰间的天子剑,感叹道“反正这地,朕也管不着。”
天子之剑脱鞘而出,剑鞘被怒掷于刘丹身前,长剑一挥,便将旁侧灯台斩断“为人臣子,竟择其君……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陛下,还是不得不忍。”刘丹跨过地上的半截烛台,将剑鞘拾起,双手奉到皇帝面前“攘外必先安内,眼下最紧要的是平复边患。形如简平石开,故是乱臣,可毕竟只是天边之患。今时不同往日,那些个心怀叵测的诸侯们,正枕戈待旦,戚戚而谋。就盼着朝廷陷入一场旷日持久之大战,虚耗国力。而后,他们便可形同往日司马一般,冠冕堂皇……”
“相国莫要再说了,戎狄胡虏摇身一变,换做了内忧。朕的柱国之臣,而今,却反倒成了外患。”高长风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堂堂天子,理当持剑守土才是。如今竟终日靠着算计臣下过活,相国倒也不畏后世人言!”
刘丹看出了皇帝心中不忿,也不敢死劝,只是悠悠踱步到他身侧,语重心长道“昔日庄周曾言,天下剑器有三,一为天子,一为诸侯,一为庶人。陛下守土所持,乃天子之剑。”
皇帝斜眼看了看刘丹,接口道“此剑以燕赵为锋,齐越为锷,秦魏为脊,吴越为镡,巴廊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刘丹听皇帝一字不差的接了上来,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陛下学识广博……”
皇帝心头的恶气到了此时也消退下去几分,便摆了摆手“先生无需阿谀,教朕便是。”
“臣知道,陛下心头有气。为人臣者,倒行逆施,为君者但凡是个活人,便忍无可忍。只是,陛下若欲用这天子之剑,便需如此剑一般,包揽天下……”
皇帝摇了摇头坐了下来“难怪古言说谋者谏言,要择言择时,也对,是朕沉不住气。这一点,墨染却不如先生,也幸得先生高明,才未误事。现下当务之急,一是好言安抚,稳住司马志远。二是传诏于并州,以防错漏。便有劳先生,去与秦公子谈上一谈了。”
“臣领命。”刘丹躬身行了个礼,又问“那并州之行的人选……”
皇帝点了点头“先生放心,朕已经定下了。”
刘丹追问道“臣多一句嘴,总督尚有要务,陛下于何处觅得将军信赖之人?”
“将军信赖之人嘛。”皇帝的脸上,浮起一丝灿烂的笑意“自是要到将军府上去寻咯。先生还不知道吧,先前元帅与朕说,雨棠回来了。”
“嚯!”惶然大悟般的,他讪笑出声“难怪今日出门之时,街边商户养的画眉吱吱呀呀叫个不停。原来是喜鹊飞回来了。臣来时,还闻到了鱼香,陛下此时去,说不得,还能饱上一番口福。”
“先生此话,可有些酸呐。”皇帝起身,对着旁侧的镜子,细细整理了一番衣物“近日南宫落雪上书讨了不少银钱,不过这也怪不得她,编演新军么,自然处处用钱。朕奇怪的是,凉州虽非丰饶之所却也好过并州颓败之地,南宫落雪尚且花了如此多的钱,林霄却是一贯钱也未向朕讨过,得让雨棠顺道去问问啊。”
刘丹笑道“陛下是怕林将军心里的担子太重了,开不了这个口?”
“是啊。”皇帝走到刘丹身边“我这个表弟,有事总是一个人闷声顶着,那还要朕这个皇帝作甚。”
“既然陛下也要走了,臣也不多留。臣,告退。”刘丹冲皇帝微微颔首,便退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