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在酒舍窗前,凭栏而坐。
这是一处当街的酒舍,与一些临街的商铺一样,有个阁楼在二层,在这满是平房的城中,显得有些突兀,但却给了陈平一个很好的视角。
从这里望过去,一色的砖土结构,灰瓦为主,夹杂着若干茅草屋顶的民房,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城墙下,那里是数丈高的的夯土城墙。
街道上,绿树成荫,正是初夏的季节,鸟雀们不时在其间穿梭飞舞。
不过,现在的陈平,对这些景色已经习以为常,引不起他多少悠古的愁肠,虽然,正是夕阳西下,适合这样的心境。
他的目光,在街对面那几个嬉戏玩耍的孩童身上。
孩童三男两女,正是垂髫(tiáo)之际,嬉笑打闹,脸上满是天真烂漫的笑容。
这令陈平不由得想起户牖家里的芊芊,自从离开阳武,已经半年多未见了。
人就是这样,每天环绕膝前的时候,感觉不到什么,一旦分离日久,就觉得曾经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珍贵,令人神往。心中不觉生出很多温暖和思念来。
现在的陈平不仅如此。由思念女儿,又想到鸽儿,自然很快又想到如烟和张姜。
恕陈平不恭,在他的心里,思念的先后,确实是这个次序。
对于每个人,陈平的思念感觉也是不同的,这其中的滋味,只有陈平能体会,不足与外人道,包括你我。
正当陈平坐在那,看着街对面发呆的时候,门帘一挑,在店小二的引领下,一个身材修长的人,走了进来。
陈平定睛一看,忙站了起来:
“子房兄,你可来了。”
张良叉手道:“陈平兄,别来无恙啊!”
施礼毕,两人把住对方的臂膀,互相端详了一番,相视而笑。
两个人坐定,陈平吩咐店小二,将点好的酒菜,一并端了上来。
老友见面,少不得互诉别情。
陈平道:“自阳武一别,倏忽十载,子房兄,已然有些沧桑之色了。”
张良也道:“陈平兄也不似当年的少年,现今也三十有余了吧。”
陈平喟然道:“白白吃饭,空耗岁月而已。”
张良问:“尊夫人和孩子一向可好?”
“一切都好。”
张良随即问道:“褚兄最近可好?”
陈平早知会有此问,一时间,神情暗澹下来。
张良心中一紧,问道:“怎么,褚兄他?”
陈平举起酒斛来,与张良碰了一下杯,示意道:
“来,这杯酒,敬褚兄。”
张良茫然地端起酒斛,看着陈平一饮而尽,也跟着喝了下去。
放下酒斛,张良迟迟疑疑地问道:“陈兄,褚兄他到底怎么啦?”
陈平叹了一口气道:
“褚兄前年遭了一场病,天不假年,竟自去了。”
两人顿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为一代侠士,深深惋惜。
许久,仍是陈平举起酒斛道:
“来,这斛酒,遥祝褚兄在那边一切安好,来,干。”
张良默默举斛,碰杯,饮酒。
陈平道:“按理说,褚兄的身体一直健壮,可疾病这个东西,真是不分强弱,无论贵贱,不管男女。”
“褚兄性格豪爽,又讳疾忌医,以为是一场小病,也没在意,谁成想最后竟......”
“要不然,这次出山,我们还会搭档出来,以褚兄的本事,正是可以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张良依旧没有说话,默默地饮着斛里的残酒。
陈平见气氛有些压抑,抓过酒壶,为张良斟满酒,然后举起酒斛来道:
“来,子房兄,谈谈你这几年吧,一定经历了不少事情。”
张良深吸了一口气,将斛里的酒喝下,才缓了缓神色道:
“是啊,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情。”
“当初,自博浪沙袭击后,我驾车将褚布送到城墙缺口处,看他翻墙进了城内,随后,我就直奔事先找好的藏身之地。”
“在那里,我睡了一夜,第二日,就听到始皇颁布的‘大索十日’令,后来,又探听到没有人因此事被捕的消息,这才离开那里,回到家乡。”
“在老家躲避了一阵儿,见风声渐紧,又隐姓埋名躲到下邳。”
“后来,事情渐渐澹了,才在下邳开始露头。置办了两处庄园,每日里聚些游侠义士,徐图大计。”
“再后来,陈胜在陈县称王,我就变卖家产,招募兵勇,准备助韩复国。”
“但凭我个人之力,毕竟财力有限,加上不会那行伍之事,虽招募了几百兵勇,但也无能为力。”
“本来,计画去投楚王景驹处借兵,正巧,半路上碰到沛公的队伍,就投了沛公军中,合兵一处了。”
“这次随沛公来会项梁,是想借机说服项梁,出兵助韩,以图复国。”
“谁料到,竟然在此遇见陈兄,岂不是一件快事。”
陈平听张良一股脑叙述完他的经历,不禁为之感叹道:
“子房兄这十年,可真不容易啊,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不像我,就在阳武县里,整日帮助兄长卖乳脂,又在大梁开分号,妥妥地一个市侩商贾,毫无作为。”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随后举斛同饮。
放下酒斛,张良又问:“陈兄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呢?”
陈平道:“当我听说大泽乡陈胜起事后,就一直密切关注着天下的形势。”
“期间,魏咎几次邀请我参加他的团队,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他是否是可依赖之君。”
“后来,魏无知要去投陈王处,约我一同前往。我认为陈王不能成事,所以就婉拒了;加上想看看魏咎到底是什么样的成色,就与无知相约,各自投奔陈王和魏咎。”
“在魏咎处几个月,相继为他出了一些谋划,包括袭击章邯后方,夺取魏地和组织军马的意见,但都被他束之高阁。”
“后来,我听说项氏叔侄,在这边正搞得风生水起,就来这里了。也没成想,能在这里遇上子房兄,岂非天意?”